第1029章 王孫歸不歸?(中)

鄭國的求和看似突然,實則醞釀已久。

其實早在趙鄭洛上之戰前,鄭國內部便一直有部分反戰的聲音,認為加入連橫對鄭國無利可圖。但洛北一役盜跖的殘暴屠俘行為讓這些人噤聲了,國內一片激憤,一時間趙與鄭猶如死敵,堅持抗爭到底成了政治正確。

不過那時候,正是秦魏未敗,楚國北上的時候,戰爭的勝負尤未可知,鄭國人也還報有幾分僥幸,他們不知道,這場戰爭裏,幾乎每個勢力都在心存僥幸地指望著別人。

等到楚昭王病逝兵退,河東也塵埃落定,遊速戰死,鄭國的遠征部隊或死或俘後,鄭國就再也翻不了天了。

期間也有鄭國使者去與趙氏接觸,希望能結束戰爭狀態,雙方既往不咎,然而趙無恤顯然不能接受這樣的和平,並且提出了極其過分的條件。鄭國自然無法輕易接受這樣的亡國條款,他們不肯在談判桌上退步,那趙氏就只能自己來取了。

鄭國國內只有三萬不到的軍隊,而趙軍出動了五萬,這怎麽打?

九月份,鄭國境內遭到了南北夾擊,趙無恤帥師一路打通了濟水沿線,穆夏、漆萬的大軍也兵臨新鄭,王孫勝的偏師也完成了對南方的征伐,即將會師。

一時間,原本抗趙呼聲很高的新鄭也人心惶惶,投降派再度擡頭。不過頑固的反趙派,執政罕達仍然比較樂觀,他認為鄭國的力量、糧食已經集中到新鄭來了,只要拖到入冬,趙軍必退,等到明年,吳師從陳國北來,或者給魯宋更大壓力,趙軍就不得不放棄征服鄭國的計劃。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想,在新鄭被圍困的第七天,異變發生了……

鄭國執政罕達在穿著朝服上朝時,被從兩闕突然湧出許多大夫,親昵地朝他靠近,向他行禮問好。罕達不疑有他,還禮之時,那些大夫卻突然從袖中亮出匕首,對著罕達連刺二十三刀!

在罕達倒在血泊中後,一場政變也在新鄭中發動了。

力主頑抗的罕氏、遊氏遭到了其余五家的圍攻,罕達已死,遊速喪命於外,這兩家沒有實權人物出來力挽狂瀾,一時間土崩瓦解,宮中和城內局勢很快就被駟氏、國氏、良氏、印氏、豐氏所控制。

五穆政變勝利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割下罕達的頭顱函首,讓被推舉為新執政的駟弘送出城,以此作為鄭國求和的誠意。

趙無恤對此欣然接納。

駟弘完成獻首後,按照約定,留下一個公子和五穆的嫡子在趙營裏作為人質,他則回城中準備投降事宜。

只等趙無恤將和約的條件補全,鄭國再全盤接受,和談就能板上釘釘地結束了……

……

當王孫勝丟下軍隊,帥幾名輕騎飛奔到趙氏大營時,趙無恤正在與謀臣們擬定對鄭國的和約……

王孫勝心急如焚,不經通報就風風火火地掀帳而入,帶起了一陣風,卷動了帳內的燭火和地圖一角,讓趙無恤不快地皺起了眉。

“上卿,我聽聞鄭國乞降……”

“大膽!”

王孫勝還不及說完話,前路就被幾名羽林侍衛封住了,趙卿的另一位義子伍林對他怒目而視,拔劍堵在趙無恤身前。

因為同屬於羽林衛系統,他們與眉間赤較為親昵,判斷一個人是以能不能為趙卿去死為依據的,所以對王孫勝十分厭惡不滿。此刻見他難得地失儀,怎麽會給他好果子吃?頓時便有幾人圍了過來,將王孫勝夾在中間,厲聲喝道:“跪下!”

王孫勝被當頭棒喝,稍微清醒了一些,硬著頭皮對身披大大氅,面色冷峻的趙無恤下拜頓首道:“臣勝已破鄭國西南數邑,於期限前與大軍會師於新鄭,特來交付軍令!”

趙無恤在案後坐下,輕輕地品著讓人從吳、楚尋來野茶後培育的新茶,淡淡地說道:“汝所帥之師何在?”

王孫勝冷汗直冒:“尚在五裏之外。”

“趙氏軍法有文,將帥統兵與友軍匯合,需先親帥軍隊報到,遣使通報一次,完成紮營後再親自交付軍令。如今趙軍身在敵境,兵在五裏之外無人約束,其校尉卻孤身一人沖撞我大帳,軍法官,該當何罪?”

黑衣黑冠,一臉古板的軍中理官道:“此乃瀆職,杖責三十,削職,罰俸。”

“趙氏以法立家,以法治軍,不可不嚴,請軍法官即刻監督行刑。”

說完趙無恤便不再理會王孫勝,偏過頭去繼續全神貫注地查看地圖,原本深藍色連成一片的鄭國疆域,已經被黑色的趙氏色調劃走不少。

在屈辱的目光中,王孫勝被羽林侍衛們拽了出去,就在外面的草地上擺開架勢,打了他三十軍杖,這打軍杖也是有學問的,有的皮開肉綻,卻過幾天就好了,有的看似外傷不重,實則內裏淤青,更為痛癢難耐。這些羽林衛打王孫勝用的就是後一種法子,然而王孫勝整個過程裏卻一言不發。打到一半,伍林本以為他是痛得暈過去了,湊近想用冷水潑醒,孰料王孫勝卻雙目赤紅,死死瞪著新鄭城的方向,模樣駭人,連羽林衛們也不由放慢了手上動作,為之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