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 歷史的塵埃(第2/3頁)

說了靖康之恥,風波亭之冤,史墨為之扼腕。

說了崖山之戰,華夏不絕若縷,史墨默然不言,感到了一絲絕望。

說了紅巾遍九州,明皇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史墨為之拍案叫好。

說了薩爾滸之戰,四九城之危,煤山上崇禎皇帝吊死,滿清入主中原,神州再次淪陷,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華夏的衣冠,沒了……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剃發易服,失去的不僅是衣冠之儀,更是華夏的根啊……”

這一刻,本以為已經看透世間萬事,歷史也只是冷冰冰的記述的史墨竟然痛哭流涕,他哭得就像個剛得知自己失去了兒孫的白發人。

……

比起能活數百年的龜鱉,比起能活數千年的樹木而言,人的生命太短暫了,他們被囚禁在永恒的現在中,活在過去的迷霧和未知的未來之間。

所以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人開始記述歷史,指望在轉瞬即逝的塵埃下保留一些東西。或是想要讓時代不要那麽快被遺忘,或是想留名讓後人記住自己的事跡,又或者是作為先來者,想讓他們引以為戒,以史為鑒,這就是史官的本職工作。

史墨是其中的佼佼者,我吸納了那些知識,所以才能如此洞察時代、人心。

而趙無恤卻比他更特殊,他不僅是滿腹貪欲的年輕權臣,也是內心藏了無數話語和故事的長者,是一本包容了數千年智慧的史書,書頁緊鎖,能一窺其中究竟,史墨覺得,這真的是他的幸運。

史墨知曉過去,根據以往的興亡經驗來預言時局,然而趙無恤更勝一籌,他能看透未來。

等他冷靜下來後,才嚴肅地對趙無恤說道:“上卿通曉未來大勢,但你的所作所為,卻不一定都是對的。這就好比宋國人為了使自己田地裏的禾苗長得快,便將禾苗往上拔,結果禾苗反而快速枯萎的故事一般。”

“夜間點亮火把照耀前路,總比摸著黑亂爬磕磕絆絆要好。”趙無恤說道:“我願做指路的明燈,只望華夏能一路坦途,少一些波折和危亡,過去所做的一切,有私心,也有公心。”

史墨點了點頭,認可了這句話。如此一來,趙無恤的種種作為都能說得通了,異樣感消失。

“老朽還有一事相求。”他眼中閃過一絲殷切。

“但說無妨。”

史墨的手有些顫抖:“上卿說的這些東西,我能記下來麽?”

“太史聰睿,應該明白,今夜的對話,只要有一個字傳出去,會有怎樣的後果。”

“在上卿生前是如此,但身後呢?百年之後,千年之後呢?”他在看來,那些可能不會再發生的歷史,也是彌足珍貴的東西,不應該就這麽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中。

趙無恤沉吟片刻後道:“太史可以記,但我也有個請求。”

“諸侯連橫謀趙,河東也大戰在即,《晉史乘》裏,關於我弑君及太子的事情一旦被大肆宣揚,對時局十分不利。”

“上卿想讓我刪改?”唯獨這一點,史墨做不到,這是為史者基本的節操,至少,不能由他親自來毀掉記錄。

無恤卻道:“我想要太史遞交辭呈,從太史之位上退下來,史趙將接替太史之位。”

史墨正要皺眉拒絕,卻聽趙無恤又道:“退下來之後,太史便要交出晉史乘,但與此同時,太史也可以修自己的私史,私史之中,無論是此次銅鞮宮之變,還是今日你我的對話,任由太史記述。”

這一次,史墨猶豫片刻後道:“上卿允許我繼續私下記述,老朽可以從太史之位上退下來。”他知道,自己一旦卸任太史,趙無恤肯定會對晉史乘加以控制,去掉那些對他不利的東西,但這是難以避免的,自己縱然抗拒而死,趙無恤依舊能得逞。可在聽了趙無恤今日所述後,太史墨捍衛真史的死志向,卻不知不覺淡了。

那卷記述了“晉卿趙無恤弑其君及太子”的竹簡,不知何時,已經掉到了地上。與一個邦國,一個民族數千年的滄桑歷史相比,這點事情就好像是滄海之中的一粒粟,無足輕重了……

而且他相信,自己可以如那“司馬遷”一樣,將私史做成後世無法忽視的正史!比起後世動輒焚燒史書,大興文字獄的帝王,趙無恤已經很不錯了。

此事了了以後,趙無恤也松了口氣,他對身後名倒是沒什麽興趣,只不過不希望影響現在的戰局,影響他的謀國謀天下,而且也不想因此打斷史家的脊梁骨。

現在,就讓太史墨成為他的自傳史官吧……

“太史應該會宗周金文。”

這是一種較為古老的字體,在平王東遷後就漸漸被擯棄了,現在天下能識別並書寫的,不超過一百人,太史墨作為史官裏的佼佼者,自然是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