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8章 蟲豸

七月中旬,晉國在大旱後又遭蝗災,魏氏官民坐視蝗蟲吞食即將收獲的糧食不敢捕殺,只知道磕頭祭拜,修建神蝗廟。魏曼多更是公然譴責,說這是晉國的執政者修德不夠招致的天譴,把輿情的矛頭指向趙氏。

趙無恤不背這個鍋,他公開反駁說:“蝗災猖獗,眼看禾稼被蝗蟲嚙食無收,百姓饑餓死亡,魏卿為政者這時不想辦法挽回,卻出來譴責別人,汝連日祭祀,螽斯依舊,何補於抗災?又怎麽對得起之下的百姓?”

於是趙無恤以救災的名義,調遣了數千武卒進入長子郡,幫當地百姓搶收糧食,能割多少是多少。不過有趣的是,在趕赴各縣鄉的軍隊裏,也跟著幾名不提鐮刀,也不拿矛戟的人。

這些被趙無恤戲稱為“文工隊”的人,是近年才設置的特殊兵種,他們來源於陶丘市肆的“百戲”,也就是表演為生的職業,其創始人是陶丘著名的戲人優莫,優莫被趙無恤帶到鄴城,本以為是來給上卿取樂的,誰料被安排了這個一個職責。平日帶著一群戲人,在軍中玩玩角抵,耍耍雜技,讓士兵們樂呵樂呵,省得軍中生活太過嚴肅沉悶惹出禍患來。

但他們這次不耍那些,只是靠一張嘴吃飯。

戲人們到了地方後,當即在鄉社集合百姓,當著所有人的面表演了別開生面的“曼衍之戲”,既簡單的故事相聲,演的是趙無恤給他們選定好的劇本,但允許臨場自由發揮。

小城台谷邑,原本是鄉射禮的土台子上有兩個人,一個人穿著一身陋衣,飾演因蝗蟲過境而失去了一切的農民,另一個穿著冠帶,飾演到鄉下賑災的趙氏官吏。

扮演農夫的那個人演技不見得好,卻十分賣力,一出場就一陣唉聲嘆氣。

“飛蝗過境,田間地頭密密麻麻,家中卻顆粒無收。”

說到悲時,他以頭搶地,引發了台谷邑百姓們很深的共鳴。

就在這時,一聲鑼響,扮演趙氏官吏的那個人立刻跳了出來,大聲說道:“既然如此可惡,不如撲殺之!”

扮演農夫的人作大驚狀:“上吏說笑了,螽斯乃是神蝗,祭拜還來不及,豈能殺之?”

“才不是什麽神。”扮演官吏者斷然否認。

他轉過頭,對所有百姓宣告道:“神者,人主也。晉國山川神明,四嶽山神四水河伯,都要由趙上卿認可才算數,其中卻不認識什麽神蝗、蟲王。君不聞上卿前幾日在長子城外怒斥‘爾食余百姓五谷,如食余之肺腑,余食爾血肉方能解恨!’仰天吞蝗,於是一地蝗蟲盡數飛走,不敢為害麽?可見這些飛蝗是假神,畏懼真的明主。”

見百姓們將信將疑,他又補充道:“宋國的大巫祝汝等可知道?天下最料事如神者,最受天道恩寵者,她也傳話來晉國,說這次蝗災與什麽人間失德,上天報應毫無關系。”

“那螽斯到底是啥?”扮演農夫的戲人恰到好處地發問,這個問題也是淳樸的百姓想問的。一如魏氏鹽氏之女看到的一樣,那種飛蝗滿天情形如此震撼,讓他們心生恐懼,下意識地以為這不是凡俗力量能造成的。

“螽斯就是蟲豸,跟叮咬你的蚊子,糞坑便嗡嗡亂叫的蒼蠅,都是蟲子的一種!不信你去田間瞧瞧,地上全是蝗蟲蛋,到了來年,就會生出新的蝗蟲來。”

扮演官吏的戲人轉頭,對百姓們大聲質問道:“天生萬物以養人,可見人乃萬物之靈,至高無上。而這些蟲豸,卻是世上最低等的東西,成群結隊只是其習性而已,汝等會朝拜廁所裏的白蛆麽?汝等會祭祀臭水溝裏的蚊子麽?”

眾人這下憤怒了,紛紛大吼道:“自然不會!”

“那為何還要怕什麽神蝗呢?”

眼見飛蝗神秘的面目已經被拆穿,群情激奮,真正的趙氏官吏才站了出來,大聲宣布道:“既然如此,二三子與其坐視飛蝗食糧,不如捕蝗!上卿有言在先,得蝗一石,可換取糧食一石!”

“蝗蟲可以換糧!?”

千言萬語,都比不上這句來的有效,在戲人的表演下,對蝗蟲不再有神秘感的鄉人開始集體出動,加入到抗擊蝗災的大軍裏……

……

趙無恤既然提出要與蝗蟲對抗到底,自然也有準備。臨漳學宮裏的學子所學十分繁雜博廣,除了魯班為首的工科,史趙為首的圖書愛好者,和萇弘為首鼓搗天文器械,描繪星圖的那些人外,甚至還有修“格物致知”的一批人,為首的叫做王生……

他們也不做別的,趙無恤的私庫出資,包管這些人衣食住行和所需的器物。他們只需要一人尋找一種東西,使勁觀察就行,比如有觀察蝗蟲的,有觀察竹子的,有觀察犬馬的,實際上就是玩兒,跟後世八旗老爺兵玩兒鳥雀一樣。不同的是,他們還得記錄和總結,一年到頭時,交出記錄的進展和心得來,證明不是在吃白飯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