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8章 癘瘍之懼(第2/2頁)

秦伯寧,於五日前薨逝了……

……

秦國雍都,色調簡樸的“大鄭宮”,今日換上了銀裝素裹,整個宮殿一片素白。頭戴孝布,身披絲麻的衛士,持著長戟靜立在兩旁。

秦伯寧繼位已十年,才四十歲不到,雖然身體一直不好,雖然朝政軍政都交給庶長們管理,但如今突然薨逝,還是給秦人一種“山陵崩塌”的感覺,畢竟秦國的君主在國內威望極高,只要願意理政,便能說一不二。

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今天正好是秦君出殯的日子。到處都是抽泣聲,嬪妃美人、公族、女婢、豎寺,幾千人同時跪在地上啜泣,哀傷的氣氛不籠罩整個雍城。

內有君喪,外有強敵,秦國可謂是風雨飄零,太子代父親征,而大庶長和左庶長都不在,雍都便由右庶長留守,他是個頗似文士的中年人,其祖先是百裏奚和孟明視。

“將太醫李酰帶上來!”隨著右庶長一聲威嚴的喝令,一位黑衣黑冠,戰戰兢兢的老者被秦宮侍衛們押解上來,推到秦伯的靈位前跪下。

“君上久病多日,汝身為太醫令,非但不能緩解君上的痛苦,還讓他突然死去,這是失職!”

面對右庶長嚴苛的指責,老太醫李酰苦著臉訴苦道:“右庶長,君上他得的是癘病,是絕症啊!其疾已透過肌膚,深入肺腑膏肓,針藥難治。”

癘,也就是麻風病,大概是三年前,秦伯寧在一次狩獵歸來後,出現了刺鼻無噴嚏、腳底潰瘍及聲嘶等症狀,李酰入診斷,認定這是癘。

秦國對癘瘍患者是極其恐懼和殘酷的,因為缺乏有效的診治手段,麻風病人一旦抓住,就會被集中到專門機構“癘遷所”裏,讓他們得過且過,對病情嚴重的,直接進行人道毀滅,或是淹死,或是活埋……

但秦伯畢竟是國君,有所不同。

他將朝政全部交付給三位庶長,同時搬出大鄭宮,在遠離城區的偏殿居住,然後遍尋名醫進行治療,甚至還請過扁鵲,可惜正值秦晉翻臉,所以扁鵲沒來。但誠如李酰所言,休說是先秦,就算到了千年後的唐宋,麻風病也是醫藥無法挽救的絕症,只能將病人隔離,拖一日算一日……

秦伯的病情每況愈下,前不久更是出現了眉脫、鼻塌、兩足畸形、肌膚潰爛的情形。但這種狀況一直對外界隱瞞,除了三位庶長外無人知曉,在晉國三卿入侵的當口,他們害怕會引發秦人的恐懼和混亂,畢竟這種具有毀容性質的疾病,怎麽看都是昊天鬼神在降災懲罰。

終於,就在前幾天,就在秦魏大戰的關鍵時刻,秦伯一命嗚呼了……

無論是不是絕症,無論有沒有救,死了國君,就必須有人來背鍋,這是秦國的規矩!

右庶長自然清楚這一點,此時若不將罪責交給別人來頂,或許大庶長回來後,倒黴的就是他的了。

“身為君臣,生時同樂,死後也要同哀,吾等三庶長需要維持國政,待復穆公之業後再自裁不遲,還請太醫令先行一步!”

李酰的冠帶已經被除去,他被強壯的侍衛牢牢挾在中間,在離開前,他頗有些冤枉地疾呼道:“臨其穴,惴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右庶長,難道汝等忘了秦亡三良後不能東征的教訓麽?”

“庸醫,也敢自比三良?”右庶長大怒,讓人速速將他拖下去,殺死殉葬。

李酰的悲號還在殿內回蕩,他不知道的是,在歷史上,原本未能救下秦伯的這口鍋,應該是扁鵲來背的,李酰還指使人刺殺了扁鵲,造成其畏罪自盡的假象,從而逃過一劫。

不過因為歷史已經面目全非的緣故,這一次,扁鵲在趙無恤和樂靈子的勸說下沒有入秦。就在李酰被砍了腦袋入土的同時,老人家正安心地在鄴城養老,向弟子們傳授自己的醫術,研究研究最新的醫學進展,或進入趙宮逗弄徒孫,任由他拉著自己長長的白胡子,享受天倫之樂呢!

李酰被拖下去後,秦國右庶長也不打算放過其他人,他陰冷的目光在殿內掃視,讓人不寒而栗。

“偏殿內,但凡與君上接觸過的侍衛、豎寺、婢女,乃至於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皆隨君上入葬!”

秦人對於癘病,有深刻的恐懼,而處置起來,也極為殘酷……

秦伯出殯之日,除了李酰外,足足有百余人隨之殉葬!古老的雍州,在河西鏖戰的同時,也從宮闈間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PS:本章參見《雲夢秦簡》裏關於癘瘍患者的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