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復辟

鄴城趙宮不顯奢華,未見金玉之飾,但內裏卻五臟俱全。正中殿堂寬敞,是趙無恤招待賓客的場所,案幾從殿首擺到殿尾,酒水和美食絡繹不絕地被豎人女婢端上來,席間觥籌交錯,不亦樂乎。

按照禮制,婚禮當夜,男家要“為酒食以召鄉黨僚友”,而鄉黨僚友則要帶著禮物前來祝賀。趙氏作為天下第一強卿,能充當他家“鄉黨僚友”的當然非同一般,除了趙廣德、趙伊等宗族同輩,董安於等家臣長者外,在座者無不是來自中原列國的卿士、大夫,這其中,甚至還有位國君!

這場婚宴也是諸侯使者與趙氏的重要外交場合,伸手不打笑臉人,想必在這場的大喜日子裏,趙卿不會輕易拒絕賓客的請求。

趙氏轄地甚廣,所以婚宴上表演的歌舞樂曲也別有一番風情:來自柏人的白狄女子跳著跕屣舞,擊鼓鳴瑟遊媚而入;魯國的鐘樂則厚重古板,聽得人昏昏欲睡;接著還有衛侯送來的“桑間濮上之音”,因為是大喜之日的緣故,所以趙氏也來者不拒。

筵席過半,一支來自曹國的樂隊走到殿堂中央,開始奏響曹國舞樂《浮遊》。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來自曹國的舞人穿著長長的窄袖,恍如浮遊那對透明且修長的翅膀,她們在殿中飄舞,姿態纖巧而動人,或聚或散,或起或伏。昏禮顧名思義,在黃昏舉行,這場舞蹈也如蜉蝣喜歡在日落時分成群飛舞,又在死後墜落地面,引人矚目,又給人以驚心動魄之感。

一曲過後,滿堂喝彩,賓客們並未被其中的淡淡哀傷感染,依舊歡樂嬉笑,只是其中卻夾雜著一個不諧的悲愴哭聲……

眾人紛紛直起身體,朝哭聲的位置看去,卻見那裏距離趙無高高在上的主座很近很近。

趙無恤也放下了酒盞,問道:“曹君,何故悲愴而涕?”

失聲哭泣者正是四年前陶丘之變後,避難於趙氏領地的曹伯陽,他身體比過去胖了不少,此時艱難地起身,用寬袖擦著臉上的鼻涕眼淚道:“今日聞曹地舞樂,一時間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故而流淚,讓子泰見笑了……”

他微微一停頓,隨即急促地說道:“當年我受公孫疆所惑,做出了背誓叛趙之事,幸虧子泰念著舊誼,將我庇護在朝歌,錦衣玉食從未斷絕,一有閑暇也約我去狩獵。但冀州雖好,卻不是先君墳墓所在之地,吾心東悲,無日不思。還望子泰放我回到陶丘,規復曹國社稷,從此之後唯趙氏馬首是瞻,對晉國的職貢加倍!”

滿堂賓客都為曹伯的大膽而驚訝,同時也好奇趙上卿會作何反應。

趙無恤微微沉吟,隨即笑了起來,說道:“我雖然是晉國上卿,為國君主盟諸夏,但也沒到一句話就決定一國命運的程度。此事當稟報君上,再召集曹國的大夫來從長計議,今日喜宴,莫談國政,樂師,奏樂,二三子再飲!”

眾人見趙無恤不想提及此事,心裏便有了計較,也換上笑臉端起酒樽,然而曹伯陽在異國他鄉憋了四年,乘著酒勁,今日卻也豁出去了。

他踉踉蹌蹌地走到殿堂中央,竟然不顧自己尚未被剝奪的諸侯身份,一頭拜倒在地,帶著哭腔懇求道:“子泰,念在你我多年老友的份上,就算不讓我歸去,也可以讓吾子回到陶丘罷,曹振叔的社稷不可無人祭祀,曹國,也不可一日無君啊!”

這就是給臉不要臉了,趙無恤大喜日子被攪,頓時心情全無,臉色陰沉下去,嚇得堂下眾人戰戰兢兢。趙卿一怒,還不知會有幾家絕滅,亦或是伏屍十萬,流血百裏呢……

“曹君言過了,自從公孫疆死,曹君去國之後,這幾年間陶丘蒸蒸日上,照我看來,曹國並非不可無君!”

一言驚起千層浪,眾人目光轉向殿堂後部,一位錦服短須的大夫端坐案後,外表文質彬彬,一張口卻是唇槍舌劍,正是如今操持曹國政務,號稱“陶朱”的端木賜!

……

子貢見趙無恤面沉如水,明白他不喜曹伯在這時候提出這種請求,當面拒絕又不妥當,便站出來接過了話。

“曹君在時,敲詐剝奪曹國的骨髓,離散曹人的子女,以供奉自己一人的荒淫享樂,還把這視作理所當然,並洋洋得意地對公孫疆說:這些都是曹叔振傳給寡人的產業利息呀!汝把曹國千千萬萬百姓的生死,看成與老鼠的生死沒有什麽兩樣。既然這樣,作為曹國最大的禍害,便是曹君你了!如今沒有了君主,曹人卻都能得到自己的東西,大夫為政,百工興業,商賈往來,農夫耕耘,女子事桑麻織造,人人都能得到自己的利益,故曹國非但可一日無君,縱然百世、萬世無君,我看也並沒有什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