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公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第2/3頁)

鄧析沉默了,不錯,在鄭國得罪權貴的教訓是他人生的轉折點,經歷一次差點死掉的囚禁後,他再接觸刑律和判決時的確有些畏首畏尾。

因為他不相信,這世上竟還有不想淩駕於刑律之上,利用權勢曲解律令,以達到自己目的的主君!

可趙無恤卻讓他驚訝了,這位小將軍,對待如同初生嬰兒的刑名律法,卻有別國諸侯世卿所沒有的寬容和理解。

他認真地問道:“將軍當真肯放手讓我獨立仲裁?”

趙無恤應諾:“此時如此,以後也會如此,不到事非得已的時候,我絕不會幹涉先生的司法!”

鄧析突然笑了:“我猜想將軍肯定對公子陽生恨之入骨,必殺之而後快,如今卻將裁決他的繩索交到了我手中,若我給陽生定的罪罰不是將軍所期望的呢?”

“即便如此,我也會坦然接受。”趙無恤笑了笑,讓鄧析一時失神。

他背著手,看向鄆城幕府府邸窗外的景象,被齊人圍攻數月後,這裏一片凋敝,曾經的輝煌不見,恢復到戰前的狀態可能要三五年時間才行。

“我聽說,上古之時的審判屬於神判,由族中的巫祝用石制的獬豸獸輕觸犯人,以確定是否有罪,稱為觸審。然而這種觸審名義上是鬼神意志,實則是非全由巫祝掌握,以至於冤、假、錯案橫行,罪及無辜者甚多,所以臯陶斷然廢除了這一制度,使審判由神斷變為人斷……”

鄧析點了點頭:“的確如此。”

無恤繼續說道:“人們常說蒼天有眼,有罪必遭天譴,可我卻不相信什麽天譴,只相信人罰。陽生在西魯犯下的罪行,鄆城百姓有目共睹,證據遍地都是,根本不用細細收集,便有無數訴訟者來控訴血淚。”

他轉過身,嚴肅地說道:“我也相信先生是公正的,作為臯陶的後裔,我一直希望能重現那時候的執法公正嚴明,讓國中再無冤屈,讓百姓各得其實,讓惡人不敢作奸犯科,這才是律法規範天下的盛世。我一向認為法是百世之基,肇基便從這場鄆城審判開始,我在此為民請命,明日的審理,就拜托大理了!”

趙無恤對著他一拜,鄧析連忙還禮,心中肅然起敬。也許是同為嬴姓的緣故,他覺得趙無恤和臯陶一樣,對法有難得的正視和尊重,趙氏看上去的確很像“依法治國”的樣子。

他鄭重承諾道:“施象惟明,惟明克允,鄧析一定恪守臯陶的這兩點準則,按罪治刑!還西魯民眾一個公道!”

……

“中國古代的司法,沒有設立專門的偵查機關(明代的錦衣衛、東西廠為特例),辦理刑事案件,在審判之前,沒有專門的偵查程序,基本上是偵審不分。同時,古代也沒有設立檢察機關提起公訴……”

這是後人對中國古代司法的詬病,可歷史已經在法的萌芽期便悄然發生改變,鄆城審判雖然是一場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判決,卻開創了許多先河……

首先,由鄆、汶上等數縣士師代表官方,聯合發起對齊軍的公訴。鄧析則嚴格按照既定的偵查程序,派出他“大理”下屬的一批詳斷吏明察暗訪,收集了遭受齊軍禍害的民眾千余人提交的證據證詞,並記錄在案。

接下來,便是將在鄆城坐獄的公子陽生等戰犯提出來,由鄧析和他的學生們進行審理。

春秋之際的法庭被稱之為“棘下”,鄆城的棘下並不如後世法院雄偉高大,僅能容納數十人,能進來旁觀審理的只有少量證人和趙無恤派來的監督者,他自己甚至沒有到場,這是放手讓鄧析裁斷。

一道鐘聲,大理官鄧析戴著高高的獬豸冠步入庭中,一身黑衣顯得肅穆無比,讓小聲說話的眾人下意識噤聲。

鄧析坐在案後,同樣一身黑衣的學生們跑前跑後,遞交上他已經過目數遍的卷宗供詞,同時不斷傳喚重要證人發問,每一句都很有耐心,每個字都有筆吏如實記錄。

就這樣,數個時辰過去了,期間戴著鐐銬被押上來的公子陽生甚至有自辯的機會,然而庭內證據如山,屋外輿情激憤,他的自辯根本無從談起,只能不斷強調自己的公子身份,要求得到趙氏寬容。

其實,讓犯人自辯,這只是顯示“司法公正”的一個過場而已,他的罪,鄧析心中早已有數。

最後,在短暫的休庭後,以《魯律》為綱,綜合情理、先例,鄧析宣布了判決。

在鄧析那不帶絲毫情感的判決書中,入寇罪,殺人罪,外加壞田、屠戮、強暴,甚至還有一條趙無恤加上的“反人倫罪”,一道又一道罪責像從天而降的大山般,砸到公子陽生和其他齊人將士的身上,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罪如此之重,罰呢?

“趙將軍何在?我是齊國公子,豈能受此屈辱?”歷史未來的齊悼公,現在卻只是一直驚懼不安的小麻雀,眼睜睜看著籠子罩到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