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暴行

從洮邑往東百余裏,便是趙無恤劃定的魯國疆域內了,趙軍徹夜兼程,第一天就走了足足七十裏路,次日又走了差不多的距離,傍晚時到達廩丘。

廩丘本是齊國大夫烏亞旅的領邑,趙無恤入魯時強占了去,這之後,他便將此地建設成了一個要塞城邑:他讓工匠改落後的“兩版垣”為晉國的四版築城法,外郭得到擴建,墻體上增加“行城”,也就是後世的馬面,形成甕城,護城河也加深加寬。如此一來,這座城池在公元前五世紀的攻防中便固若金湯,除非齊軍裏也出個像公輸班一樣的攻城大師才行。

齊軍自然是啃不下這塊硬骨頭的,國夏帶著兩萬人嘗試了幾次後,便遠遠繞開了廩丘。廩丘雖然保住了,可周圍心存僥幸,沒來得及撤入城中的民眾卻遭了殃……

得知趙氏大軍歸來的消息後,廩丘沸騰了,攜壺漿以迎者不計其數,但更多的還是雙目含淚的訴苦者。

一群廩丘人在趙軍經過的地方單膝下跪,破爛的衣著雖已換下,渾身的血汙雖已洗去,但他們臉上依然刻滿了恐懼和仇恨。

臉和手上生了很多瘡疤的冉耕指著跪在地上的廩丘人憂傷地說:“趙將軍,整個羊角鄉就只剩這些人,其他的都通通死光了。”

冉耕字伯牛,四十余歲,本來跟著孔子一起遊走各國去了,但在宋國時患上了癩瘡,在春秋時人看來,這是種不治之症,冉耕便辭別孔子後回鄉等死。誰料卻被去當地行醫的靈鵲醫者所救,自此之後,冉耕對趙氏政權的態度徒然改善了不少,甚至主動尋求入仕,做著廩丘城的邑三老。

“怎麽回事?”趙無恤皺起眉來,一般而言,春秋時作戰不會做的這麽絕,大規模的屠城,要到戰國甚至楚漢才漸漸多起來。

“當地的亭長想要守土保民,在齊軍來時反抗了一陣,還以暗弩射殺了一個齊國軍吏……”

死的是個齊國“連長”,是齊軍中管五十名兵卒的基層軍吏,攻羊角鄉的齊國鄉良人見手下喪命,頓時暴跳如雷,破邑後開始大肆報復。

“起來。”趙無恤面容很沉重,他下馬將這些人一一扶起,“通通都起來,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

羊角鄉的鄉民紛紛掙紮著起身,一位拄著鳩杖,顫顫巍巍的老者要靠人攙扶才能站起,另一個眼神呆滯的女子則恍若未聞,依舊維持跪姿,怔怔地望著路過的趙軍,看著他們整齊擺動的腳和揚起的塵土,面露驚駭。

最後,還是那老者首先開口,將齊軍攻下羊角鄉時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老朽家是釀酒開酒肆為生,就在鄉裏的石橋邊,鄉黨們都說老朽家的粟米酒是廩丘最好的,鄉社和祭祀時也用我家的酒……”

老人就喜歡短話長說,絮叨了一陣後,他才哀傷地哭訴道:“如今全沒了,齊兵進來後到我家大吃大喝,又把剩下的酒全倒地上,放聲大笑,老朽的兒孫與他們理論,卻被統統拴上繩子當勞役帶走,老朽之妻活活氣死,如今家中只剩老朽一人……”

老者悲愴之余,他旁邊一個手腳粗壯的農民也憤憤不平地說道:“我家在鄉外,齊軍大半夜經過裏閭時,把田地宅邸通通燒了,誰要是敢上前阻攔就沒命。彼輩不僅搶掠,簡直是在發泄,他們將耕牛宰了之後也不吃,只是把屍體丟在那兒喂青蠅和鴉雀。”

“還將我的弟子活活軋死!”一個自稱攻金之匠,臉上被打的青紅皂白的匠人嘟囔道:“齊人四處抓捕工匠,抓住一個就問是否會冶鐵鍛打,無論說會與不會,都被抓走。我徒兒想逃,卻被齊人駕車追上。齊國甲士在車上哈哈大笑,追著他跑來跑去,還拿箭射他,就像在捕獵。我那弟子就這樣跑了一路,最後摔倒在地,車輪從他頭上直直壓過。”

“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那人指了指腿:“途徑河流時跳車,被箭射中腿,卻撿回一條命,不用死在異鄉。”

趙無恤又將目光投向那個少女,她才十五六歲,卻面容枯槁,驚懼無比,不用說便知道,肯定是遭了齊兵的摧殘。

最後,冉耕接過話茬:“附近的犁鄉也是如此,鄉民躲進哨樓裏反抗,齊人便尋來柴火,將他們活活燒死在裏面。有人開門沖出火場逃走,他們便開弓射殺,連懷抱嬰孩的女子也不放過……廩丘人五年前也歸齊國管,言語相同,習俗也沒什麽不同,可那些齊兵卻不管不顧,四處搶掠、殺人,唉……”

他擡頭盯著趙無恤:“就像,就像是在報復……”

“報復我當年破廩丘,報復廩丘人自認為是趙氏之民,不把自己當齊國人麽?亦或是報復幾年前的雪原之戰,我把齊人的許多父兄埋葬在這片土地上?”

趙無恤的怒意在積蓄,他冷聲問道:“攻擊廩丘的齊將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