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大丈夫的遊戲

投壺者,主人與客燕飲講論才藝之禮也。

春秋之世,投壺雖然不是正規的禮儀,但仍是一種高雅的活動,尤其在宴請賓客時,主賓對坐,用箭投酒壺,伴奏以雅歌,作為筵席上助興的遊戲。

在流傳過程中,遊戲的難度增加了,不僅產生了許多新名目,還有人別出心裁在壺外設置屏風盲投,或背坐反投。最初的投壺是在壺中裝滿紅小豆,使投入的箭杆不會躍出,漸漸地卻不在壺中裝紅小豆,可使箭杆躍出,投者抓住連續重投,謂之為“驍”,但這種玩法極其困難。

傳聞擅長投壺的人,一矢可以連投百次!

趙無恤本以為這是賓客們醉後吹牛皮,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這樣的人是存在的。

隨著箭矢在酒壺和手中不斷來回躍動,圍觀的賓客們慢慢從默誦變為大聲的報數,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當數到一百十一時,箭杆再度被牢牢抓在知瑤的手上,他卻不再投了。

“再投恐將失手,今日便到此為止罷。”知瑤輕松地將箭矢扔到了一旁,他此言看似謙遜,可場間所有人都感覺到他的驕傲,那份深藏於身軀內驕傲到不屑於展露的驕傲。

他多才多藝,無論哪個領域,都能傲視晉國年輕一輩,這不,連宴饗中的投壺遊戲,都能獨領風騷。

正在投壺的四人如今是大殿內的焦點,其中魏駒和韓虎離趙無恤三尺遠,三人隱隱與對面的知瑤涇渭分明。

魏駒摸著手裏的漆箭杆默然不語,面色愧然,他只接了十余矢就失手了。

韓虎也一臉無奈,這種名為“驍”的接投玩法需要極高的耐心和高度集中的精力,他心思比魏駒細膩,所以能連接三十余矢,算是極佳的了,可比起知瑤,卻望塵莫及。

隨後,所有人的目光便放到了趙無恤的身上,方才這趙魏韓三人與知瑤入座後,一時緘默。知瑤便提議玩了投壺的遊戲,不過氣氛卻絲毫沒有緩解,反而越發劍拔弩張起來,如今,魏駒與韓虎皆已折戟,就剩下趙無恤未上場了。

卻見趙無恤捋起寬袖,拾起一枚去掉了箭頭的矢,瞄了瞄酒壺,卻若有所思,遲遲不投。

“趙子可是害怕投的不如我,要罰酒一厄?”知瑤似笑非笑,不顧魏韓二人的慍色,一味想看趙無恤落一次下風。

趙無恤卻索性將箭矢收回,笑道:“我在東國耽擱於戎馬,這投壺小藝的確沒時間練習,自然不能與知子相比。”

知瑤臉色漸沉,轉瞬後卻自失微微一哂。

“趙子覺得投壺是小藝?”

趙無恤底氣十足地說道:“不錯,投壺者,只是古人用來代替射箭的遊戲,上不能興國,下不能殺敵,何足道也!”

知瑤的銳利目光隔著一丈距離落到趙無恤的臉上,沉默片刻後說道:“那在趙子眼中,什麽是大藝?”

無恤慨然道:“憑著趙氏、知氏、魏氏、韓氏這樣有廣袤的土地,持戟數萬的卿族,憑借家主的賢明,所從事的絕非僅僅是這種小遊戲。”

他起身做出了一個彎弓射鳥的姿勢:“我以趙氏武卒為箭,以整個東國為壺,投的大者有齊、吳,中者有魯、宋、曹、衛,小者有泗上的莒、邾、小邾、滕、薛、郯、邳。加起來,不過十余矢,而且不敢說每矢必中,這,才是大丈夫應該從事的遊戲!”

二人這番對話的時候,整個大殿西側一片安靜,即便是圍觀的賓客們都緊張的不敢發聲。隨著談話的進行,人們的臉色變得越來越精彩,越來越古怪,知瑤的驕傲和霸道是在年輕一輩裏出了名的,但趙無恤歸來後,與之初次交鋒,雖然在投壺上被壓了一頭,氣勢卻毫不落下風,反而是字字句句強硬到了極點。

這一對比,趙知兩人的層次和格局便比出來了,月的光芒,果然是比不上日冕。

他們不知道的是,趙無恤這也是刻意為之,在覺察到魏駒和韓虎二人與知瑤的敵對後,他心裏感激死知瑤了,一個小團體要維持下去,就得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除了範、中行外,若再能加上眼前這貨,就再好不過了。

他與知瑤雖不至於徹底站到對立面,但在小魏和小韓被欺負時為他們出出頭卻是可以的,如今的趙無恤,可不是歷史上被知瑤揪著衣襟強行灌酒的趙襄子了!

果然,見趙無恤讓知瑤吃癟,使得殿內曾被他羞辱過的那些人人心大快。魏駒連連拊掌,贊同趙無恤的說法,韓虎也擡眼看了看知瑤,想瞧瞧他是怎樣一個表情,那次宴會上親信段規所受的羞辱,還有自己遭到的戲弄,他依舊懷恨在心。

知瑤的表情尚算平靜,但誰都能看出他淡漠眼眸裏將要燃燒的情緒。

但,也不知是刻意忍耐,還是近幾年稍微成長起來了,知瑤臉上的負面情緒漸漸消失,最終竟恢復了平靜,讓趙無恤十分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