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我回來了!(上)

宋公糾二年二月底,正值仲春時節,這一天風和日麗,天高雲淡。位於衛之分野的濟水北岸,一支聲勢浩大的車隊從寬闊的浮橋渡過濟水。

打頭的是背著弩機和劍戟的帶甲武卒,足有千人之多!散布在四周戒備的是一旅騎從,騎吏鮮衣怒馬,警惕地偵查四周。車隊的中心是一輛巨大的四輪馬車,它裝飾華貴,惹人注目,後面還跟著運送嫁妝的輜車百乘。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一隊親迎娶嫁的婚車。

溫暖的春風拂動著他們頭頂高舉的十數面旗幟,上面繡了象征趙氏家族的炎日玄鳥,以及象征宋國公室的“亞”字族徽。他們越過濟水後一路暢通無阻,浩浩蕩蕩地湧進臨水的平丘邑大門。沒有受到阻攔,因為連本屬於衛國的平丘邑城頭,也飄揚著趙、宋旗幟。

城內早已戒嚴,作為被征服者,衛國人不得出門,只能在門縫裏小心向外窺視,卻見平丘城的占領者,趙氏旁支子弟趙廣德高冠帶劍,從早上起就站在城頭眺望,見車隊入城,連忙下來迎接。

車隊那邊也有位乘肥馬,披輕裘,戴遠遊冠的君子一馬當先,率數騎朝趙廣德奔來。

趙廣德看到來人眼前一亮,沒錯,是他回來了!

他快步過去行禮道:“恭喜堂兄!從曲阜到商丘親迎,又要折返去往溫縣完婚,千裏迢迢的,真是一路辛苦了。”

來者下馬後也對胖乎乎的趙廣德見禮:“堂弟你鎮守濟北、濮南,也辛苦了。”

此人正是魯國大將軍趙無恤,大半年未見,他唇上的兩撇矢狀須又濃了幾分,雖然風塵仆仆,臉上卻有新郎的喜氣。

兄弟二人說話間,陸續駛入城中的車隊也在守軍指引下分流:兵卒去往軍營,仆從豎人亦有安頓的地方,而那輛寬大的婚車則緩緩駛向城內最繁華的貴族裏閭。

趙廣德朝那邊看了看,笑道:“衛國的平丘大夫被我驅逐了,我將他的府邸征辟,裏面樓台亭閣俱備,還有花苑和池沼,住起來舒適程度不亞於樂氏宮室。堂兄可要去那邊陪伴阿嫂?”

無恤苦笑著搖了搖頭:“堂弟你就休要埋汰我了,樂氏的傅姆和管禮儀的有司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守在新婦身邊,屏風張得嚴嚴實實,我雖是親迎,這一路卻連她的面紗都見不到,非得到新婚夜才能再會。”

所謂親迎,是春秋婚俗,也就是新郎親自赴女家迎娶新娘。

二月初時,趙無恤從魯國帶著五百騎跑到宋國商丘,在天氣晴朗的黃昏讓使者持炬火居前照道,攜帶禮物造訪司城樂氏的府邸。

樂溷作為女方家長,在家族宗廟設筵席,並在門外迎接。趙無恤捧雁揖讓升堂,行拜禮,等樂溷對靈子訓誡完畢後,一對準夫妻施衿結悅,他援引靈子和作為媵妾的孔姣登車,親自駕車讓輪子轉了三圈後,就交與車夫駕馭,自己騎馬先行,接下來長達數百裏的旅途上,竟不能回頭與新娘交談半句……

春秋禮制就是復雜,就算有朝一日推翻了世卿世祿,實現“天道與天子之下人人平等”,也無法把這種延續到明清甚至現代的禮俗拔除。

趙無恤雖然在宋、魯權勢熏天,就算有心逾越也沒人敢說什麽,但他尊敬樂靈子,不想讓旁人覺得他在輕佻對待這門婚事,所以從宋國到衛國的這一路上都忍過來了。

所以無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新娘和媵妾穿著殷人崇尚的白色深衣,下了墨車,坐在步輦上,在傅姆和女婢的簇擁下遠去。

趙廣德在身後嘿然笑道:“既然如此,邑寺已經騰空,堂兄還是與我擠一擠罷。”

無恤心情不錯,收回了放在那纖纖背影上的目光,回頭重重地在趙廣德胸膛上來了一拳,笑罵道:“你很快也要與孟氏之女新婚燕爾了,到時候其中酸甜苦辣自會一一知曉!”

趙無恤身後的那些幕府屬吏面面相覷,其中幾個被新近提拔到他身邊做筆記佐吏的魯國士人不由咋舌。

他們暗想大將軍在魯國時威風八面,說話一言七鼎,誰敢違抗?東地大夫、季氏、孟氏、泗上諸侯的公子公孫們,甚至是魯侯與他說話時都得戰戰兢兢的,也只有趙氏的血親骨肉,才敢和這位虎卿有說有笑吧?

他們艷羨不已,暗想道:“詩言,儐爾籩豆,飲酒之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果然不錯。”

與趙廣德說笑了幾句,去掉了數月不見後的生分後,趙無恤又道:“邑寺不著急去,我的喜好你是知道的,每到一處,必先去當地名勝觀摩憑吊一番。雖然半年來宋、魯之師的馬蹄踏遍衛國南境,但平丘一帶我還沒親自來過,你這做東道主的,還不快帶我去城東的平丘會盟台瞧瞧?”

……

半個時辰後,趙無恤已站在平丘台上,俯仰天地之間,四野燦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