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知瑤

沉重的城門被銅斧重重劈開時,城裏城外都響起了呼喊,只不過城外是晉人興奮的歡呼,城內的戎人卻充滿了絕望。

但隨即,頭頂的石塊和瓦片卻突然猛烈了下來,這是仇由人的最後一搏,因為他們清楚,面對那個陰險而可怕的對手,自己肯定難逃一死,妻兒則會淪為隸臣,在新田人市上任人叫賣。於是他們在城門洞裏手持劍戈拼死阻攔,一時間晉軍竟不能突入城中。

恰在此時,有位乘傳車的使者持旗幟到來,對遲疑不前的晉兵們高呼道:“君子有令!先入城者,賞絹百匹,米千石,並可卓拔為戎右,登君子之車!”

聽聞有君子有賞,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那破開城門的青年徒卒也從門上拔下巨斧,碎木屑崩到他的臉上,和沾滿發髻的臭汗及滿臉的鮮血混到一起,可怖之極。他絲毫不在意,舔了舔嘴唇,再度邁步上前,身上的硬皮甲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城門洞很深,而且光線昏暗,像一個充滿死亡和鮮血的隧道。

前方數丈堆滿了晉人和戎人糾纏在一起的屍體,一排戎人弓手不斷射箭,讓晉人剛冒頭就中箭而亡,更多的戈矛手則手持武器朝入侵者戳刺,其中兩人見晉人青年突入,便提著矛沖上來攔他。

盡管他們氣勢還很盛,但圍城月余,仇由城中早已斷糧,在饑餓折磨下他們的攻勢也破綻百出。晉人青年毫不畏懼,他揮起巨斧以雷霆萬鈞之勢一揮而過,那兩個戎兵登時身首異處。

他隨即拋棄了缺了一個大豁口,又卡在第二人脖頸上的銅斧,從腰間拔出了一把短劍,頂著對面的箭雨,幾步邁上。他靈活似鷹鵑,以肩胛中了一箭的代價,換取自己沖入戎人弓手中間,亮出了自己的爪牙。

劍,這才是他最擅長的武器,過去幾年裏睡覺時也會握在掌心,它助他從眾多劍士裏脫穎而出,卻未能助他贏得主君的欣賞。

青年反手握劍,一躍而起,這柄長一尺半的青銅利爪以詭異的角度刺入一個戎人的胸膛,又轉身砍死了兩個還敢沖上來的敵兵。一時間竟如虎入羊群,嚇得戎人們步步後退,他則扛起他們的屍體擋住頭頂的矢石,大喊著沖出了城門洞。

此時大隊人馬已經推開城門沖了進來,城頭上剩下的戎人發出絕望的哭叫,他們也明白大勢已去,紛紛從墻垣上逃離。盡管在守城時他們一個個視死如歸,但死亡馬上就要降臨時還是都驚慌失措了。

贏了,這場仗贏了!

一位晉人卒長大聲問道:“先登者為何人?”

那搶先入城的青年傲然站立在原地,踩著一具看似戎人貴族的屍體,轉過身來,拍著自己的胸膛大聲宣布道:“先登者,豫讓是也!”

……

“你就是豫讓?”方才駕馭乘車鼓舞士氣的是傳令官名為絺疵(chipi),他曉有興致地看著站在死人堆裏,年紀輕輕卻體格健壯的青年勇士。

“然。”

“是來相助君子的中行氏家臣?”

“正是。”

與作戰時的出色表現不同,豫讓在回答問題時顯得沉默異常,身穿軍吏服飾的絺疵隨即在手中的竹簡上略為一翻,又輕輕合上,口中嘖嘖稱奇起來。

“不會錯的,我曾聽說過你,你年不過二十,經歷卻真是豐富,本是範氏之臣,在五年前範、中行二君子謀趙氏之役裏做向導。後來因惹怒範嘉,被送予中行氏,先是當侍從,後來又被派到朝歌劍宮修習劍術,在東陽的劍士圈子裏小有名氣。”

豫讓不動聲色,只是靜靜地看著絺疵,他聽說此人是知氏君子的謀主,十分善謀,眼線遍布諸卿,幾乎能做到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最能做到見微而知著,自己的事情,恐怕是瞞不過他。

絺疵的聲音漸漸壓低:“範與中行二君子訓練劍客死士當然不是為了玩樂,三年前陶丘行刺趙無恤一案,做的有頭無尾,傳聞就是他們幹下的。這之後,原本很受中行氏優寵的你被一貶到底,發配到邊邑做戍卒,恐怕就是因為刺殺失敗吧?”

豫讓臉上閃過一絲羞愧,的確,那是他的恥辱,在行刺的舉動暴露後他猶豫了,遲疑了。若中行君子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奮不顧死地為他殺人,但誰料自此之後中行黑肱對他態度大變。

而且,再也沒給他補過的機會。

“你在中行氏的邊邑多次立功,卻不得升遷,反倒十分嫌棄你。所以知氏一張口向中行氏要人幫忙,那邊便打發你過來了,因為就算你折損在此,中行氏也不會覺得可惜……”

“豫讓啊豫讓,你在中行氏眼中,不過是枚棄子!”

絺疵說完後,笑著問道:“我說的可對?”

豫讓沾滿鮮血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

謀士得寸進尺:“你可怨恨中行黑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