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諸神的黃昏(第2/3頁)

殷人的“帝”是一位高高在上,對下界不屑一顧的人格神,他威嚴肅穆,喜怒無常,令風令雨,降堇降災,使人恐怖畏懼。

周人的“天”則更接近一個溫和的自然神的形象,它不僅蘊涵自然,而且在暗中操縱、支配著社會上的一切事物。同時也融合了周人的倫理道德,“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它只保佑有德之君,暴虐之君將失去天命。

“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正如這句話所言,和其他不同,周人的宗教觀,始終把人放到了重要的地位上。

用後世的話說,人文主義精神開始萌芽了,這是巨大的進步,周公的偉大之處就在於此。到了春秋戰國,姬姓周人雖然“以德配天”,經常把天命放在嘴邊,還自稱為“天帝元子”,講究敬天法祖。但他們中的進步士人,卻開始脫離鬼神的籠罩,開始尋求自身的可能性。

隨國大夫季梁所說:“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

鄭子產說:“天道遠,人道邇。”

周太史史嚚則說:“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

在天人關系問題上,孔子承認主宰之神“天”的存在,正所謂:“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但他又提倡以人為本,“未知生,焉知死,未知人事,焉知鬼事?”

趙無恤發現,在晉魯等國官方,雖然神的影子還存在,但神的因素被放到了第二的地位上,人上升為首要的因素,甚至成為神之主,人本主義得到了空前的發揚。

再過些年,等到百家爭鳴思潮開始席卷天下,古代宗教在貴族圈子領域裏的壟斷地位瓦解,學術下移。在百家的批判改造下,傳統宗教開始分化、轉型。

在孔子“敬而遠之”宗教觀的影響下,儒家大力發揚傳統宗教中的人文主義精神,使之神秘性減少,世俗性增強,逐步演化為一種宗教禮俗。道家主張道家主張“清靜無為”、“致虛”、“守一”,追求個人精神的絕對自由境界。

至於法家,那更是群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他們激烈反對宗教,主張破除迷信,將“神”的秩序踩到腳下,希望以人創造的律法作為新秩序替代之。

堅信鬼神存在的學派,除了常常自我矛盾的陰陽家外,就只剩下脫胎於宋國文化,由底層工匠建立的墨家了。他們成了絕對的少數派,宣揚“明鬼”、“天志”,使宗教向下層民眾滲透,想要建立原始的共產主義烏托邦。

這便是無所不思,無所不想的軸心時代,這也是中國人精神層面與同時代各文明,與希臘,與埃及,與波斯,與印度最大的不同之處!

然而遺憾的是,這種人本思想僅存在於占人口不足百分之一的進步士人身上,廣大的民間依然籠罩在鬼神的蒙昧中。只要在晉、魯等國隨便走一走,就會發現處處是鬼神淫祠,百年後西門豹在鄴地見到的河伯娶親絕非偶然,總體來說,和齊、楚、吳等國並無太大區別。

原本趙無恤還有些遲疑,若是讓宗教復興,不知道是不是欲仙欲死?

但如今看來,就算他不這樣做,宗教在民間的力量也經久不衰,直到兩千年後依然如此。理性永遠是少數知識分子,多數民眾對鬼神信之不疑。哪怕是墨子,也祭出了鬼神作為凝聚人心的工具,哪怕是最飄逸的道家,後世也和民間巫鬼結合,蛻變成了中國本土最大的道教。

所以在保持這時代難能可貴的人本主義,人文啟蒙的同時,讓廣大民眾精神有所歸屬,豈不是更佳?

與其讓神權散落民間,或者為野心者所用,還不如搶先握在手中!把它細心養大,給它拴上鏈子,讓它追捕那些桀驁的野兔。最後狡兔死走狗烹,再牢牢關到理性主義的囹圄裏!

趙無恤的目光移向面前的南子,她嘴唇輕動,似乎想要喚醒沉思的無恤。

她就是趙無恤找到的,控制這條巫教獵犬的女虞人。

她是特立獨行的女子,在這個歷史線上,卻只能是他的附庸。

她手裏的宗教,也注定要永遠做君權的附庸!

……

“君子?君子?”

南子見趙無恤望著自己發呆,不由輕輕地喚他。

“想到些事情,不由失神了。”趙無恤笑了笑,那神遊天外的魂兒總算回來了。

“南子說了一大堆,口都幹了,君子說要將宋人的天帝鬼神信仰加以改造,不知要從何入手?”南子畢竟沒有後世的見聞,顰眉不已,完全沒有思路。

趙無恤道:“南子,雖然吾等的目的是讓宋國安定,更好地操控民間,甚至是操控皇氏、向氏的領民,讓彼輩為吾等所用,但目光卻不能僅僅局限在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