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誰為定魯第一功?

筵席上眾人的想法,趙無恤心裏跟明鏡似的。

漢朝人常常以萬裏覓封侯為志向,春秋的士大夫們也是如此,立名於世,立家於國,得封邑田土,這就是這時代的大志向了。

眼見主君打下了數百裏山河,作為有功之臣,誰心裏不打點小算盤?但若就這麽輕易地把好容易整合的領地一一分割出去,趙無恤覺得自己這幾年就白忙活了,他會走上趙襄子分割趙國的老路,枉為後世之人。

但不賞也不行,楚漢相爭時,劉邦之所以能成事,正是因為他派有才能的人攻占城池與戰略要地,給立大功的人加官奉爵。而項羽恰恰相反,有才不用,立功不授賞,授賞也不平均,所以他才眾叛親離,最終失敗。

所以這一切都得小心規劃,牽一發而動全身。

趙無恤沒有輕易露出意向,只是面含微笑,沉穩如泰山,他一一回敬著家臣和魯國大夫們的敬酒和祝壽,卻沒提封賞之事,直叫眾人心裏發癢。

直到宴饗將盡時,趙無恤才拍了拍手,叫停了歌舞,讓還能清醒著的眾人歸位。

眾人精神大震,知道今晚的正題來了,卻見趙無恤起身宣布道:“我本是遊於中夏的流亡卿子,能有今日,多虧了二三子之功,本應論功行封,但功有大小、賞有先後,汝等不如各自誇功,看看誰當為定魯第一功臣,等到立春時節再統一封賞!”

在場的家臣、士大夫們一時間面面相覷,遲遲不見人站出來自誇,最後還是大膽的田賁撓了撓頭道:“若論單場戰事,我田賁敢認勇猛第一,則別人不敢認第二,但要整個來論,我卻分不清高低。”

虞喜也道:“歷次戰役的過程主君都讓人一一記錄在案,不難挑出首功者……但自從武卒建軍,已經過去了三年,大小戰事不下數十,一時間仆臣們不能決也……”

趙無恤的老班底都這麽說了,那些後來才加入的孔門弟子、西魯大夫自然更沒資格出來認領首功,最後還是趙無恤道:“汝等分不出高下,那我便告訴汝等……入魯定魯,立功最盛者,莫過於張子!”

一時間,在場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個文弱淡雅的年輕人身上。

是他?他當為首功?

張孟談不好飲酒,他一直籠著袖子坐在趙無恤下首位置,春寒料峭,他身體一般,還披著毛皮的坎肩,聞言只是輕輕一欠身,道:“主君過譽了,將士們披堅執銳,多者十余戰,少者也有數次合戰,攻城略地,或大或小都有戰功。但我卻沒有汗馬之勞,只不過靠舞文弄墨,發發議論,從不上戰場,怎能居首功?”

的確,那些將領武夫的確是這麽想的,只是礙於張孟談的地位不敢說而已。

趙無恤卻篤定了就是他:“不然,這就好比打獵的時候,追殺獸兔者,犬也,尋覓蹤跡,向獵犬發出指示者,人也。將士雖有功,只不過是得到命令,奔逐獸兔的功狗,但孟談你,卻是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裏之外的功人!”

這時代,狗因其忠誠,深受中原人喜愛,特別是東國,以狗殉葬,以狗喻人者不在少數,不然不就會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比喻了。所以聽趙無恤說家臣們是“功狗”,田賁等人不但不怒,反而喜形於色。

這是在誇他們忠誠啊!但說張孟談的功勞高出他們好幾等,眾人還是不服。

張孟談再辭道:“職各有司,孟談只是做了該做的,不敢稱功……”

無恤道:“野戰殺敵是一時之事,廟算籌劃卻是經年之事。四年前我還是流亡宋國的卿子,手下衣食無著,是你放棄了做魏氏家臣,或跟著董子去晉陽為吏的機遇,不遠千裏來投我,為我分析了入魯的可能性。”

“在西魯立足後,我常年在外征戰,多數時候便是你留守家中,為我約束人心叵測的城邑,管理民眾戶口,春耕秋收,無不井井有條。上次我冒險入宋,兵卒寡少,糧秣不足,面對強敵,情形岌岌可危。但你總能及時派遣士卒補充前線的軍隊,還能通過水陸轉運,征集糧秣送去給我!”

趙無恤越說越激動,他目光一掃廳堂之內:“定魯第一功,非孟談莫屬,誰有異意?當面將功勛亮出來比較比較!”

此時此刻,群臣們上頭的酒勁也緩過來了,頗覺趙無恤所說的確有些道理,紛紛唯唯諾諾:“無有異意,張子當為首功!”不過他們也好奇,趙無恤會怎樣封賞這位“首功”呢?

趙無恤一揮手:“來人,將魯國輿圖擡上來!”

幾名力大的甲士擡著那塊巨大的沙盤輿圖走上堂來,將它放置在廳堂中央。

接著趙無恤便不由分說,離席將張孟談拉到那張沙盤輿圖邊上,指著它說道:“北至於泰岱,東至於洙泗,西至於河濮,南至於亢父,國君已經正式冊封給我了。賞有功,報有德者,政之急也。孟談不單是我的家臣,也是我的朋友,作為首功,我決意授予你魯國大夫之爵,你若是願意,這百裏山河,可與我共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