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裏馬

“南風三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溫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陽光普照後,從虞舜時代起就流傳在安邑一帶的歌謠再次傳遍鹽池裏外。解池內蘆葦濕地環繞,水禽候鳥族聚,且有銀泊萬頃,浩淼廣闊。進入季春三月後,晉南多刮東南風,風速為四季之冠,使得解池的鹽水加速蒸發,凝結成鹽,鹽花的形狀晶瑩透明,形狀萬千。最後板結為鹽堆,一座接著一座,遠看似皚皚雪山。

在這片雪白的世界裏辛勤勞動的,是隸屬於晉卿魏氏的鹽工們,他們常年勞作,皮膚曬得黝黑,如同雪地上的黑色工蟻。

他們在烈日下的鹽場上十人或五人一組,氣力大者先用銅制的斧鎬在巨大而堅硬的鹽山上刨出一道裂縫,然後其他幾人雙手各持一根木棒插進縫中,合力把一塊鹽板從整體上撬下來。再敲成碎塊,碾成鹽末,倒入他們妻女織得極為細密的葛麻布袋裏。

之後會有鹽吏趕來輜車裝載鹽袋,通過塗道運往安邑、新田、平陽,乃至於太行以東的邯鄲、朝歌、溫等地。亦或是從孟津渡河,送達成周,作為晉國不多的貢品之一。

當然,這所謂的“貢品”也是要收錢的,魏氏可是出了名的做生意絕不吃虧,鹽池不需要像海鹽一樣伐木煮之,使足力氣挖就是,年成好的時候產鹽六萬鐘,差的時候也有四五萬,勉強能滿足晉地的需要。

腳下的環境殘酷,頭頂的太陽暴烈,鹽工們的壽命通常不長,但魏氏不允許從事這一利潤百倍行當的人遷業,只能一代接一代地做下去。但近一年來,魏氏的世子卻給了他們機會,他開始在鹽工中選拔能吃苦耐勞,身體健壯的男子入伍從軍,訓練“魏武卒”。

鹽工們能吃苦,會合作,極其適合成為兵卒,一時間魏氏內不乏吹捧之聲。但剛從新田見識了趙鞅戰勝之威,歸來幫父親打理安邑事務的魏駒卻開始懷疑,自己這一生還有沒有機會憑借他們與趙無恤一較高下。

趙武卒已經證明了自己,可他的魏武卒,卻僅僅有微不足道的小勝。

“畢竟我只是刻意效仿,附其尾驥而已。”他一時間有些灰心喪氣,直到負責交聘、貨殖的堂弟令狐博前來通報,說是趙氏有使者到安邑來了。

……

魏駒不親自出面,而是讓令狐博接見了趙氏的使者,又喚他來商量。

“趙氏意欲何為?”

令狐博眼中閃著光:“世子,趙氏是想從魏氏處購鹽,數量還不小,每年足足需要四千鐘!”

“這麽多?”魏駒一時間有些驚訝,這相當於鹽池每年十五分之一的產量了。

晉陽一帶有不少鹵地,可以鬻堿為土鹽,歲產近萬鐘,雖然質量和口感不佳,但趙氏往年通常靠這些土鹽自產自用,只有新田下宮、溫幾處需要池鹽。

今年是怎麽了?趙氏怎麽對鹽的需求突然提高了如此之多。

“肯定是因為西魯缺鹽,趙子泰向中軍佐求救,趙氏自產的鹽業只是勉強夠用,所以便將主意打到了解池上!”令狐博平日接觸國外和貨殖事務較多,對二月份開始的齊國禁鹽策知之甚詳,一下子便料定這些鹽的流向必然是魯國一帶。

“我父的意思是什麽?”

“如今趙氏方強,下軍將不好推脫,便以貨殖之事交由世子來處理為由,將彼輩打發到此了。”

聽聞父親將這重要的貿易交給自己處理,魏駒感動之余,也羞愧難當。如今知趙兩強對立,太行以東戰火未熄,正是自己為宗族謀求壯大的時候,怎能因為成就不如趙無恤而自暴自棄呢?

就在這時,善射的武夫呂行進言道:“既然家主讓世子自行抉擇,那不如拒絕趙氏的請求,讓趙無恤乏鹽,叫他手下的趙武卒全身無力,連箭都射不準,何如!”

“不可不可。”令狐博連忙揮手制止了呂行的話。

“阿行糊塗,如今趙氏挾大勝之威,其勢方強,怎能斷然拒絕,使得趙氏怨恨於我?”

呂行氣哼哼地別過頭去,而令狐博則眼睛發亮地建議道:“不如這樣,趙氏攻略齊衛,掠回了不少俘虜和錢帛,這可是讓彼輩出血的好機會啊。池鹽賤賣只需三百空首布一鐘,如今趙氏急求,不如貴賣至兩千空首布一鐘,四千鐘鹽,可以收到數百萬空首布幣了!”(晉國貨幣為小型尖足空首布,重量和購買力大概是大型齊刀的一半)

魏駒起身在室內踱步,思索了片刻後卻否定了這個可以輕易賺取大量錢帛的機會。

“不,這樣也不行。”

他教訓令狐博道:“既然你知道趙氏強勢,奈何為了一點財貨而提高鹽價刁難他們?吾等是卿族,不是商賈,追求的不全是利潤。天下產鹽的地方又不止齊國和安邑,此處求不到,以趙無恤的性情,自然會往別處想辦法,到那時候,怨恨照樣會結下。這是個雪中送熱炭的機會,就按照原價,以五百錢一鐘售賣,但只能賣三千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