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秦邑的邑寺內閃爍著牛油燈燭的光亮,在趙鞅進駐以此為議事地點後,先前擺設的屏風、瓷器、漆器、青銅禮器等紛紛被撤走。案幾上的裝飾品換成了虎符、符節等物,衛士環衛其外,軍旅氣息十足,只有中央放著一個火盆,為這肅殺的氣氛增添幾分暖意。

趙鞅發問後,在深衣的家臣和著武弁冠,穿長甲衣的虎賁環繞下,趙無恤當仁不讓,率先站了出來。

“父親!”

趙氏家臣們在軍中也儼然將趙無恤當成了第二人,所以無人敢有意見。趙鞅也將目光看向了兒子:“無恤這麽快就有了想法?但說無妨。”

無恤侃侃而談:“此番對齊作戰,晉國諸卿裏,趙氏之兵可謂是走的最遠,仗打得最多,所獲戰果也最大的一支。但師老而勞,又逢大疫,兵卒且有歸志。所以不可再打硬仗,徒增損耗,而應該將主力分別駐紮在西魯和濮南,犒賞士卒,安撫傷病,休整到明歲開春,再以國內外局勢決定下一步動向。”

“如此說來,你覺得如今應當休戰了?”趙鞅微微皺眉,說實話,因為雪原之戰走脫了齊侯,這個好戰分子還有點意猶未盡。

無恤道:“然,趙氏犯不著為範、中行出力,擊潰齊國大軍,已經足以向晉君和國人們交待。故大戰可一而不可再,但小戰卻可以打一打。”

“小戰?”

“便是一次只需要出動一旅,或者一師的小打,見利則擊,不利則退。”

傅叟也贊成趙無恤的建議,但卻會錯了意:“然,如今齊、衛也兵出多時,內部必然空虛,襲擊其一兩個邊邑掠食,奪取些人口也不錯,疫病之後,也正好讓在秦邑呆了半個多月的兵卒們出去走動走動。”

“那吾等打衛國?如今齊國雖然戰敗,但衛國卻依然沒有請平。”衛侯叛晉的理由之一,便是趙鞅將屬於衛國的甄邑割給了魯國,不把這個不聽話的小夥伴打服,趙鞅有些不甘心。

飯要一口一口吃,比起戰前,如今占領了濮南,又間接控制了西魯各邑後,無恤的轄地已經擴大了足足三倍,如今將它們整合到一起尚且是個難題。從衛國身上再割肉,自己也不一定吃得動,即便要俘獲衛人帶回晉陽,也為時尚早。

於是趙無恤婉轉地反對道:“衛人狡詐,其主力左右二軍避戰,實力尚存。衛侯也打定主意投靠齊國,若不能直接威脅到濮陽,恐怕無法逼其就範。更何況,子良司馬傳訊說,衛國王孫賈主持衛國邊邑防務,既然衛人有備,吾等恐怕討不到好處。”

“那就打齊國?齊侯新敗,除了平陰外,連駐紮在濟北的軍中也發生了疫病,如今已死千余人。舉國上下正值喪膽之時,攻平陰,觀兵阿澤,再次挫一挫齊人的士氣何如?”

趙無恤覺得不妥:“齊人雖敗,卻不容小覷,我聽聞,國夏已經平息了東萊夷人的暴亂,又打退了魯國陽關子路的進攻,齊國內部基本安定,只等疫病過去便能恢復過來。另一方面,陳氏已經接受了齊國西境的防務,齊人如今雖不能進取,守國卻不難,留在西境的兩三萬齊軍尚能組織起來抵抗。所以與齊人的戰爭不打則已,一打就是大戰,還望父親三思。”

他說的也有道理,春秋的戰爭基本上就是這種模式,兩國對決於野,堂堂正正分出勝負,亮出肌肉後開始比誰能拉攏更多的盟友。直接發兵去對方國土裏攻城掠地,那得舉國而戰才行,趙氏也這條件,只能見好就收。

趙鞅有些煩躁了:“那吾等應當出兵何處?”

趙無恤道:“不在齊衛,而在蕭墻之內,小子覺得,吾等應當攻取須句!”

……

“須句?”

此言一出,在場的趙氏家臣們面面相覷,直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沒錯,就是秦邑東面不到百裏的五千戶大邑須句。”

傅叟提醒趙無恤道:“君子,須句尚在魯國大夫手中,並未被齊人陷沒啊,君子也是魯國大夫,如何攻取同邦?”

趙鞅也看向了趙無恤,面帶疑惑。

“攻須句的理由有三。”

“其一,攘外必先安內,早先齊人揚言攻魯,三桓屍位素餐,對此地防務不聞不問,小子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組織西魯諸邑的大夫、邑宰們互保。在廩丘會盟,商定以我為主,共同抵抗齊人兵鋒,大夫們莫不敢從。可唯獨須句大夫自持地勢險要,不願參與,甚至在齊侯南下時,還與之暗通款曲,提供糧秣資敵,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外寇已退,懲處內奸的時候也到了,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明年開春想要再與齊人交鋒,就得拔除須句這個不穩定因素,以此為攻守進退的要塞,此其一也。”

趙鞅頷首,趙無恤這話說白了,就是須句大夫當時不給面子,如今他要跟父親借兵去抖一抖威風了,若是想讓西魯徹底服從,須句這個反面典型的確不能不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