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大雪滿弓刀(下)(第2/3頁)

雪斷斷續續下了整整一天兩夜。

瑞雪兆豐年,本來埋藏在雪下的應該是越冬的麥子,可如今濮水北岸,雪下卻埋著一些齊國的兵卒。一個個肢體凍僵,面色淤青,他們蜷縮在小路邊,塗道上,仿佛是睡著了,屍體構成的路標從北到南,綿延數十裏。

這是那兩千名被趙無恤強行褪去保暖衣物,驅趕南下,又被陳恒刻意指引讓他們去投奔齊國大營的齊卒。在經歷兩個寒冷淒涼的夜晚後他們凍死了四分之一,是這場冬雪的第一批犧牲者。其余千余人咬著牙堅持,好容易趕到齊軍大營,得到的竟是繼續前行的消息,不由哀嚎不已。

對這些本應該攜帶大量糧食和衣物前來支援,如今身上卻空無一物的齊卒,齊侯心裏怒火直冒。前日入夜後,陳恒的消息伴隨冬雪一同到來,他的兒子陽生的確是被俘了,如今被趙氏子帶著不知所蹤。

“同樣是庶子,為何我的兒子如此無能,真是齊國之恥!”

可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看來擊潰趙兵後一定要生俘趙鞅,雖然兒子被對方兒子抓了,可自己抓了父親,也算找回了面子,同時也不會激得趙氏子將陽生殺了。

而眼下的難題是,這些被故意放歸的齊人又冷又餓又累,已經成了大軍的累贅。求生的欲望促使他們追了上來,卻無法再走動半步。齊侯左思右想,還是接納了高張的建議,不如放他們在這裏為自己斷後。

“也罷,將軍中剩余的皮毛和衣褐分予彼輩,每人都持竹矛,再發兩日口糧,在犁邑的廢墟裏休憩等候,不必跟著前行。”

等擊潰趙兵主力後,西魯和濮南自然會不戰而降,到時候就地補給,待天氣轉好後再北返不遲。

至於其他人,還得硬著頭皮,頂著風雪繼續前行。因為齊侯性格裏的剛愎自用開始發作,雖然高張等人已經多次諫言說還是乘著齊軍還有點余糧和衣物時速速撤退,或者強攻一座城邑補充輜重,等天氣轉好再決定是北上還是南下。

這本是穩妥之計,但趙氏的減灶引誘讓齊侯一直覺得勝利就在眼前,不願意在最後一刻放棄。

於是他們冒著雪日夜兼程,加急趕路,睡臥車輿,只是飲馬和造飯時方才能稍作休息——糧官向齊侯和高張告急過無數次,軍糧只剩下兩天不到了,而鞋履的磨損也日益嚴重,許多兵卒已經無履可穿,只能用樺樹皮和破布裹著腳,裏面滿是凍瘡,一步一陣劇痛,行軍速度已經大大降低,從日行三十裏變成了二十裏。

但齊侯選擇性無視了這些警告。

他不以為然地說道:“擊潰趙兵後便能逼降西魯各邑,到時候可以就地征收粟米和衣物,何況東阿、平陰處也會源源不斷有輜重南來,有陳恒向北打通糧道,吾等大可放心南下,並無大礙。”

於是齊軍之後又繼續前進,他們踏過光禿的巖石,穿行陰郁的松林和零星的積雪,跨過不知名的淺淺溪水。最終,再繞過眼前這座遮蔽目光的小小丘陵,就是濮水北岸了。

在齊侯想來,齊人面臨降雪的阻礙,趙兵也好不到哪去。前鋒昨夜匯報說,因為濮水尚未凍結,但水已經冷到極致,泅渡顯然是無法做到的。那些趙兵就被困在這裏,隔著山,他甚至還能聽到一些鼎沸的人聲。

沒錯,歷經數日艱難,他們終於追上獵物了!

料敵為先,齊人雖然有不少減員,但還剩近四萬人,對上萬余,不,應該是損耗近半的一萬不到的趙兵,足足多出三四倍,此戰必勝,齊侯對此充滿了信心。

“再往前幾裏就是濮水了,朝食已過,午時時分,吾等全力進發。”齊侯召開最後一次軍議時,卿大夫們已經寂寥了許多,他們裏的主戰者已經越來越少,只是迫於齊侯的一意孤行在默默履行職責。

弓弦因為降雪而變得難用,齊人占優勢的弓手或許會減弱許多,趙氏這邊也好不到哪去,而兵刃也比以往更加寒冷,刺入熱騰騰的人體裏時是否會感受到寒意刺骨?

“吾等分為兩軍繞過丘陵,夾擊趙兵,畢其功於一役,擊垮趙兵後,務必俘獲趙卿,再回頭逼降西魯、濮南,順便勒令趙無恤將吾子陽生送回!”

布置完作戰命令後,左右兩軍在高張等人的率領下分別而去。

齊侯則帶著親衛登上小丘,想看一看對面趙兵的淒慘模樣,同時在此指揮,享受贏得勝利的那一刻。

可這一看,竟讓他目瞪口呆。

濮水潺潺流淌,它寬十多丈,深丈余,的確沒有結冰。但趙兵也不在北岸,而是正乘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河流上的數十艘簡陋船只,渡到了對岸。當齊侯放眼望去時,正好看到最後一艘木舟載著十多名趙兵破開冰冷的河水靠岸。

一眼看去,他們人數也未減少,依然有一萬余人!和每日趙營遺跡數得的灶火數目顯然對不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