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堅壁清野

眼看齊國四萬大軍拉成長列,沿堤道穿過大野澤北注的黑色沼地,湧進彼方的西魯地區,齊國最尊貴“二守”之一高張的憂慮與日俱增。

高張為年老的卿士鮑牧逝世而遺憾,那位老人經歷了過去六七十年齊國政壇的風雲變幻,卻永遠占據屹然不倒的位置。讓國君重新啟用國、高二氏,算計司馬穰苴發疾而死,打壓陳氏都是他的手段。

如今他死了,和晏子逝世一樣,齊國少了一位引路的智者,似乎預示著齊國的未來將進入一個寒冬。高張雖然不算聰明,卻清楚自己的能力有限,至於國君?隨著年齡日漸增長,那是位糊塗比清醒時要多的君上。

他還為年輕的國夏離開而焦慮,國、高二卿乃是齊文公之後,從遙遠的宗周時代傳承至今,已經有三百余年,十余代人了,雖然說早已出了五服,但依然休戚與共。

就在齊軍打下夷儀後沒幾天,東面便傳來了東萊地區受征召的夷人叛亂的消息,據說是一些外國遊士和商賈在作祟。

而和齊國接壤的魯國陽關處,陽關邑司馬仲由也突然帶著一千邑兵北上,雖然人數少,奈何此人作戰勇猛,僅僅因為“子路無宿諾”這句話,在泰山一線竟頗有威望,不少因為苛政逃入山中的賊人應勢追隨。所以陽橋那邊居然隱隱有撐不住的架勢,告急的消息如雪片般飛來。

當時國夏乘機進言:“君上,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國雖大,好戰必危!不如撤軍罷,等明歲開春再圖謀西魯和被魯國小司寇占領的濮南不遲!”

可這番肺腑忠言卻被因攻克夷儀而沖昏了頭腦的齊侯認為是怯懦,反倒令國夏回去留守,務必要在這個冬天擊退魯人,同時平息萊地的不穩。

於是就輪到不擅長領軍作戰的高張隨軍南下,去幫助此次夷儀攻防中立了大功的衛人解困,並收復失地。

高張畢竟是年過四旬的卿士了,大風大浪也見識過幾次,他將恐懼埋藏在沉著冷靜的面具之下,但它依舊存在,並隨著他們跨越的每一裏不斷增長。白天他焦慮不安,晚上則輾轉反側,每一只飛過頭頂的鴉雀,都令他不禁咬緊牙關。

他也為齊侯在這陰沉的大冬天裏還發動兵卒持續作戰的不理智行為而恐懼,雖然到目前為止,這位君上表現得還算不錯。

齊侯披著白色的熊皮裘衣,溫暖的狐尾繞在脖頸上,乘車走在隊伍最前面,齊軍的鮮艷旗幟在他頭頂迎風飄揚。

每天,都會讓一位卿大夫與他同車,借此機會討論戰略,但更多時候簇擁在身旁的還是陳恒。齊侯也輪流邀請每一位有名望的士人和外國賓客陪伴左右,絲毫沒有表現出個人好惡,甚至連魯國亡臣陽虎也在其列。

齊侯看似用心聆聽對方意見,仔細衡量每種說法,但高張心裏卻清楚,他多半不以為然,在夷儀的勝利仿佛讓齊侯年輕了三十歲,開始不可一世起來,仿佛霸主之位伸手可及。

東郭書和犁彌被齊侯挑選為先鋒,他們挑細選出一百乘車和三百武賁,當先到前方索敵,並執行偵察任務。但從南北兩面陸續回報的消息,絲毫未能紓解高張的憂慮。

後方,中行氏的軍隊還停留在大河西岸,依舊覬覦著剛剛失去的夷儀,那邊有陳乞帶著近萬高唐族兵防備。

範、邯鄲的軍隊和衛國人似乎達成了默契,先後兩次放縱衛國人脫離了包圍,據說範吉射和邯鄲午都渡河去了頓丘等處。這絕了齊侯想去偷襲這兩處晉國據點的心思,也牽制了衛國數千人不得不留守帝丘。

而更靠南,則是齊軍此行的真正敵人,趙氏父子的萬余軍隊,但與他們仍有相當距離。齊侯的最初計劃是攻擊西魯,誘惑趙兵前來,冬雪將降,漫長的攻城戰是沒時間了,必須速戰速決擊垮其主力才行。

唯一值得高張慶幸的是,在魯國人陽虎的帶領下,齊軍沒有走幾乎全是冰冷爛泥路的郿邑和須句一帶。據陽虎說,那兒一旦雨季淤積了太多的水,就會變成看似永無止盡的黑色泥濘,空氣陰濕黏膩,加上堤道太狹窄,萬人以上的隊伍夜裏連紮營都沒辦法,曾有人一共花了十天時間才穿越區區百裏。

他們直撲秦邑的幹燥塗道,一切看起來還算順利,但高張卻不信任陽虎此人,一直另派哨探在前帶路。陽虎這時候看上去極其乖順,有問必答,絲毫沒有像在魯國時那種跋扈和不臣之心……

“無他,主賢明則悉心以事之。”還是陽虎主動將原因告知高張。

“卿士勿憂,寡人已經收服他了!”

齊侯也頗有些自得地說道,仿佛陽虎真的被他的君威征服,由野生的猛虎變成了家養的狸奴。盡管晏嬰和鮑國逝去,但他又得了陳恒和陽虎兩名人才,雖然在高張看來,此兩人都是吐著信子,將毒牙掩藏在笑意裏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