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夷夏之辯

趙無恤知道,距離吳楚柏舉之戰僅僅過去了五年,這一次幾乎亡國的慘痛經歷讓沉浸在迷醉中的楚人猛醒,積壓多年的弊端全部曝光,在他們心中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所幸楚國的大奸臣令尹子常已死,於是以往的惡政都算到了他身上,楚王熊軫被視為受蒙蔽的無辜者。戰爭中楚國人“必死而不從吳”,父兄攜幼扶老而追隨楚王逃離郢都。邊鄙的國人也相率而為致勇之師,幫助楚軍驅逐吳寇,皆奮命袒臂而為之鬥。

當此之時,縣公領主們紛紛腐朽潰逃,但民眾卻在“無將帥以行列之”的情況下,各至於死,撐到了秦軍抵達,於是卻吳兵,復楚地。

趙無恤記得,三百年後的秦朝尚且要位楚人那“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執拗而頭疼,何況如今楚人血液裏的驕傲和野性更甚之?吳國君臣深刻感受到了楚人的難治,明白滅楚非一朝一夕之事。

肅清毒瘤後,楚王君臣也以此為戒,以子西、子期二公子為令尹、司馬,大加封賞幫助楚王逃竄和抵抗吳人的功臣。子西還以“不長舊怨”為施政綱領,既往不咎,寬赦欲殺楚王的鬥懷,還有不讓楚王渡河的藍尹等,努力緩和國內矛盾,同時訓誡國人,不忘前敗。

但吳楚軍隊的強弱態勢已成定局,三年前,楚國舟師再敗於吳,有大夫七人被俘,司馬子期的陸軍也在圖謀蔡國時被擊敗。楚國懼亡,於是遷都於鄀,而改紀其政,以安定楚國。

吳王闔廬發動戰爭的目的本是為了奪取群舒和“逞其名”,但伍子胥和伯嚭則是為了報家仇。

攻楚之戰,楚國丟了半壁江山,吳國雖然金玉錢帛和土地搶了不少,但也損失也很大。先是連續遭到楚人反抗,接著是秦軍攻擊,越王允常還越過浙江擊其後。致命一擊的,則是闔廬的弟弟,伐楚大將夫概反叛自立為王,被吳王回師擊敗後投了楚,被封為堂溪氏。

吳王悔之晚矣,開始重新任用孫武。按照他“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攻戰”的慎戰思維,現在只要楚國不主動出擊,他們也不去騷擾,而是在盡力消化這十多年來新奪取的領土,如鐘吾,徐國,群舒等。伍子胥也冷靜了下來,認為待休養生息幾年後,先把和自己“接土鄰境,壤通道屬,習俗同,語言通”的越國吃下再說。

但楚國卻在幹一件讓吳人擔憂的事情,楚王熊軫一改過去單單與秦交好的外交戰略,先和齊國聯姻,娶齊侯杵臼之女。又開始極力交好越國,一面派遣楚國士人、工匠入越,傳聞他還要迎娶一位越王之女為夫人。

當年晉國扶持吳國削弱楚國後方,如今楚人照葫蘆畫瓢,開始扶持越國,其中目的,戰略大師孫武自然一眼看透。

越國和吳國已經成了有你無我,有我無你的敵國自不必說,吳王闔廬有北上之志,像淮泗以北的郯國已經被納入勢力範圍,他的手還在朝邾國、莒國等伸去,但這些地方,卻被齊侯杵臼視為禁臠。

於是乎,天下格局就發生了有趣的變化。

秦、楚兩國世代聯盟,晉、吳同盟與之對抗,現在齊國拉著鄭、邾、莒等打算另起爐灶,九州頓時分為三足鼎立的架勢。

楚與齊國的接近讓吳國感到緊張,齊國若是以東萊舟師沿著瑯琊南下,或是越過莒國伐吳,可以襲擾到吳國新攻占的鐘吾沿海。所以他們才派出使節,看看能不能讓晉國在北方對楚國、齊國施加一定壓力。

不過無恤覺得,他們來與不來區別不大。晉國六將軍分立,內部一團糟,哪還有閑情去管楚國。尤其是抗吳的大英烈沈尹戎之子,子高成為葉公,為楚人駐守北境,據說這個年輕人也是一代英才。

至於齊國,吳人也大不必擔心,晉齊的鏖戰勢均力敵,沒有個十來年是分不出勝負的,諸卿一直在巴巴地猜測齊人今年究竟會在秋收前,還是秋收後發動進攻呢?或許他們還會反過來要求吳國進攻齊國,為晉國分擔壓力,不知到時候屈無忌會是什麽表情……

無恤嘿然:“他心裏大概會覺得,死道友,莫死貧道吧。”

……

屈無忌自然能將雅言運用自如,但使節團裏其他吳人的飲食起居,都得言偃來引領,所以他也作為“重譯”隨行。走之前,他站在舟上,向渡口的趙無恤請了一個問題。

“趙大夫想必是第一次與吳人接觸罷。”

“然。”

“偃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我曾在延陵季子處觀魯國典史,其中在成公七年時記載,‘吳師入郯國’。當時魯國的季文子是如此說的,‘中國不振旅,蠻夷入伐’……吳,周之胄裔也,而棄在海濱,不與姬通,於是從蠻俗,斷發文身,僭越稱王,號句(gou)吳國,也被中國視若蠻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