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孔夫子的局(下)

“孔子去了費邑!”聽到宰予的話後,趙無恤心中咯噔一下。

魯國國土呈一個啞鈴狀,東國與西鄙寬大,中間狹窄,而費邑正是聯接東西的樞紐。費邑位於曲阜以東兩百裏處,跟曲阜到鄆城的距離差不多,那兒靠近齊國、莒國和已經被吳國控制的淮夷地區,位置十分關鍵。陽虎被逐後,他的黨羽公山不狃夥同叔孫輒,據守費邑而叛。

這裏原本是季氏的主邑,也是除去曲阜外魯國最大的城邑,都鄙加一塊戶口近兩萬,可以征召數千之眾的臨時兵卒。因為公山不狃和叔孫輒挾持了叔孫氏的家主叔孫州仇,還裹挾了千余叔孫氏族兵,所以在陽虎北逃,盜跖撤兵後,費邑便成了魯國最大的叛黨聚集地,也是季氏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按照趙無恤和季氏、孟氏分配的任務,費邑是交給季氏自己去解決的,無恤對費邑也沒什麽好辦法,同時又想讓這座城邑保持現狀,好讓季氏恢復的不要那麽快:季孫斯若缺了此邑,實力減半!

但現如今孔子卻受公山不狃召喚去了那座叛城,這是何用意?

難不成孔聖人是要從賊!?

趙無恤簡直無法想象,若這是真的,一直念叨尊君守秩的孔子學說,就真成一個笑話了……

……

時間回到三天前,趙無恤正大野澤畔追擊盜跖的時候,在中都養傷的孔丘接到了一份從費邑送來的帛書。

“公山弗擾召我,說若是願意去費邑,便能委以重任,願與我共謀大事,滅三桓,尊魯君,我欲往……”

當孔子喚來子路和顏回,當著他們的面說出這句話時,顏回倒還好,只是靜靜地等待下文,而子路則和趙無恤的反應差不多。

他有點不敢相信,正所謂“君待臣以禮,臣侍君以忠”,魯侯並不算什麽英明之主,但現如今陽虎才剛倒台,魯國國政稍有起色,為何夫子偏偏要受那叛賊公山不狃的召喚?這還是昔日那個“君有召,不俟駕行矣”,“入公門,鞠躬如也”,教導他們要忠於君國的夫子麽?

他當場就炸了。

子路不悅,嗔目道:“夫子雖然說過會在盜患平息後引咎辭去中都宰之職,但就算是無處可去了,也不能委屈自己一定要去公山不扭處!”

他聲音很大,唾沫星子都濺到了孔子臉上,震得屋子頂上的瓦片仿佛都在晃動。

還是顏回淡定地說道:“子路勿慌,且聽夫子繼續說下去。”

孔子用寬袖擦了擦臉,笑著說道:“公山不狃來召我,難道只是一句空話嗎?如果有人用我,我就能在東方復興周禮,建設一個東方的西周,一如昔日的中都……不過由你放心,我此次不是去從叛,我是要去救人。”

“救人?”

“然也,為師要去救被挾持的大司馬,救迷途的公山不狃,救費邑的數萬民眾,讓他們免於內戰的災禍……”

對於孔子聲稱想要乘著這次來自費邑的召喚,去搭救出叔孫州仇,子路可以理解,但叛賊公山不狃為何要救?光憑夫子一人,那些個“從賊”的費人又如何搭救?

孔子說出了緣由。

“陽虎一黨的敗亡,這是他們咎由自取,但我唯獨可惜其中一人。”

“誰人?”

“正是費宰,公山不狃!”

公山不狃(也作弗擾、不擾),字子泄,他和陽虎一樣,都是季氏的家臣,季平子倚重的兩大支柱。其為人雖然面相兇惡,但卻對孔子比較友善,曾旁聽過他講學,聽完後便向陽虎建議拋棄前嫌,請當時還是一介窮士的孔子出仕,某種意義上講算是孔丘的舉主了。

“其為人知禮,此次針對的也只是三桓而已,和當年想要尊公室而叛季氏的南蒯有些相似,與其他叛亂者有所不同。”

公山不扭大概也想有所作為,所以才派人請孔丘前往輔助。

孔丘雖然不將公山視為叛黨,但除卻他外,恐怕整個魯國無人不這樣認為,連子路都表示不理解。若是在這個當口上前去投靠,恐怕會被千夫所指,他辛苦數十年建立的儒士之學將毀之一旦,門徒四分五裂。

在盜跖攻中都,於中都城下與他辯駁後,孔子就處於一種精神低谷的狀態,但他本是性情堅韌之人,伴隨著傷勢好轉,也漸漸想開了。

“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去鉆研異端學說,這種方式對自己本身就是有大害處的!

他認為,儒者不一定非得在言語上勝過大盜,只需要守乎己心即可,盜跖狡辯的種種,不必太過在意。

在下定決心引咎辭去中都宰一職後,孔子遺憾之余,感覺對不起中都國人之余,卻也像是解脫了一般。這兩年在中都的施政給了他巨大影響,他的一些報負不再是載於空言,而是行之於實事,弟子們也得到了歷練。那些失敗的教訓這幾天裏在他心裏過了一遍,同時也開始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開始審視魯國全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