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盜亦有道(上)(第2/3頁)

盜跖認為孔子等儒門之人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舌,專生是非,用以迷惑天下的君主,使天下的向學的士人全都不能返歸自然的本性。

他的兄長柳下季與孔子為友,盜跖對孔門學說自然十分熟悉,昔日在魯城的柳下氏府邸也聽過孔子的講述,雖然一開始就對此嗤之以鼻。

這抨擊直指儒家的一些紕漏,簡直讓人無話可說。趙無恤瞧見對面宰予一點沒有為孔子諱言的想法,他雖然能力出眾,但大概是孔門弟子裏,對孔子之學最不以為然,總想唱反調的一個學生罷。

“那孔子怎麽回答?”

“夫子想讓盜跖罷兵休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說這是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

那辯論很長,卻極其精彩,盜跖竟然一直都在占據上風,各種典史信手拈來,每一個字都有他的依據,絕無空言,嗆得平日引經據典的孔子找不到太多反駁的話。

說到這裏,夜色已深,宰予也喝下了第三盞酒水:“盜跖最後說,夫子所要實行那套主張,顛狂失性而鉆營奔逐,全都是巧詐、虛偽的東西,全都是他想要廢棄的……”

托偽於文王、周公的主張,掌握士大夫和國人輿論,一心想用你的主張傳教後世子孫。瞧瞧你身上,寬大的衣裳,淺薄的腰帶,矯揉的言論,虛偽的行為,用禮儀裝扮自己,以迷惑天下的諸侯,而想要求取高爵富貴。返先世之舊俗,留萬世之惡習,實在是莫大的罪人!

盜跖最後的話極其囂張:“強盜之中再也沒有比你更大的了,天下人為什麽不把你叫做盜丘,而把我叫做盜跖呢!?”

“夫子啞然,再拜而下城,事後對吾等說道:盜跖太過頑固,我這樣做就好像未而自行針灸一樣,自找苦吃……”

趙無恤回想孔子前半生,他的確像個完美主義者,無論在齊在魯,若是道不行,君主不中意,多半不願意苟且,而是毅然出走,也就陽虎那次被迫低頭了一回。這次雖然受傷不重,但精神上似乎受到了一定打擊,除了畢生心血經營的中都被破外,大概就是盜跖犀利的言辭讓他理念有了些許動搖……

盜跖的這番言語,趙無恤部分認同,部分也不以為然,只覺得此人的言辭辯才恐怕不下於子貢了。

他暗暗想道:“盜跖的為人,的確如同柳下季描述過的,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強足以距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啊……”

宰予見火候差不多了,便再拜道:“夫子蟄伏半生,好容易才有了得以施展抱負的機會,卻被這場盜患全部毀掉了,還望司寇能挽回一二。中都已經習慣了夫子的治理,也只有吾等師兄弟齊心才能讓此邑盡快恢復,即便夫子之職不能保住,若能讓吾等中的一人得以承襲職位,可謂善莫大焉……”

說完後,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趙無恤,裏面有對權力的熱切和渴望。

趙無恤暗暗冷笑,心道果然如此。

他猜的沒錯,宰予今天來,為孔子向趙無恤求助是擋在前面的幌子,謀求中都宰的職守才是他的真實目的。

宰予,的確是功利心極強,也很聰明,有辦事的能力。

但打心眼裏,趙無恤是不喜歡宰予這種人的!為自己謀求利益本無錯誤,但授業恩師還躺在病榻上,他便跑來對趙無恤拐著彎各種暗示了。甚至不惜將盜跖噴孔子的話原模原樣說出來,比起才德兼備的子貢、子路、冉求來,實在是大為不如,稱之為小人儒也不為過。

但他也是趙無恤可以不必花費太大精力和代價,就能加以利用,收編的人……

於是無恤道:“的確,我也擔心孔子的身體是否還適合任職操勞,莫不如退而著書立說。中都邑讓某位有賢名和才能弟子接任倒是更合適些……”

他伸出手比著對面的人說:“在我看來,子我便是一個最佳的人選!”

宰予聞言大喜過望,連忙避席再拜。

孔子門下道德、言語和政事科的幾名高徒,如今子路、子貢、冉求都各自有自己的職守,聲望最高的顏回一向淡泊名利,不願意出仕。其他人要麽資歷不夠,要麽空有德行而能力不足無法勝任,考慮到中都的穩定,的確只有宰予是最合適的繼承者。

“雖然我職位卑賤,爵位不高,但若是有機會,一定會出手幫襯一二,若是事成,子我可願以我為舉主?”

宰予對此毫不猶豫,竟然對著比他年歲還小的趙無恤行了一個臣拜君之禮:“理當如此!”

舉主,也就是舉薦人,從西周時便有在鄉中邑中通過鄉射禮等舉薦賢能,被稱之為“鄉裏選士”,也是後世察舉制度的先聲。

其中舉薦人被稱之為舉主,從古至後世,舉主與被舉薦者的關系,只略差於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