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且歌且行三百裏(第2/2頁)

曾點握著兒子粉撲撲的小手,看著趙無恤回答道:“我雖盛年,但三十年前方為少年,三十年後又會在哪裏呢?人生在世,便再有壯志又有什麽用呢?不如靜享其樂。趙大夫曾有‘錦瑟無端’之言,應該能明白點的意思。”

他對趙無恤沒有行多余的禮儀,因為曾點覺得在方才的音樂中,他已經與無恤神遊過一番,不再是初見的陌生人,而是相識多年的熟人了。

趙無恤在兩年前賦的那一句詩傳入了曾點耳中,讓他對無恤這個年輕後輩生出了“知己”之感。今天隱隱竟有勸無恤惜時避世,不要去曲阜赴黑暗的朝堂,摻和刀光劍影的陰謀暗算。

其中愛護後生的拳拳之意,趙無恤是能感受到的。

但人生在世,怎能不爭?如今的時局,譬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為刀俎,則為魚肉!

平民士人尚且可以躬耕於荒野隱居逃避,可身為卿族,若是政鬥失敗,那就是舉族滅亡的下場!

於是趙無恤沉吟片刻道:“子皙是狷者,有所為而有所不為;但無恤卻願意做一個狂者,銳意進取,為民眾致太平……”

他環視四周,提高了聲音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番話振聾發聵,年輕的冉求聽得血脈膨脹,子服何垂首咀嚼著這句話,身後百余趙氏武卒則齊齊轟然下拜,更顯得無恤鶴立雞群。

曾點微微一愣,隨即破涕而笑,又逗弄懷裏的幼子去了。他剛才尚情動淚流,轉眼就歡笑言談,轉變得很突然,但因其自然而然的態度,卻讓人並不覺得突兀,似乎就該如此。

“既然大夫之意如此,那點就不再廢話了。”

曾點一手拍著膝蓋敲打節拍,另一手揮袖說道:“瑟已鼓,願已了,去,去!”

等到趙無恤一行人再度東行後,只聽到身後清音再發,墻頭上曾點柔軟的歌喉裏詩歌復起,他在為趙無恤送別。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趙無恤偏頭望著漸行漸遠的中都邑,自嘲地笑道:“還真有幾分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感覺,要不是領邑還得著我去維新治理,晉國的紛爭局面還等著回去收拾,我還真想就這麽留在中都,好好看看孔門諸子的眾生百態。”

他現在覺得,這個學派,這個團體還是有希望的,但他們在後世走偏了的路子。趙無恤自不量力,卻想落一子閑棋,幫他們糾正過來!

……

趙無恤一行人向東走了兩天後,從廩丘到曲阜的三百裏行程終於要結束了。

這裏濱臨洙水、泗水,丘陵密布,還保存著周公傳留的風尚,民俗講究禮儀,所以當地民眾表現得小心而拘謹。土地少,人口多,人們節劍吝嗇,害怕犯罪,遠避邪惡,頗多經營桑麻產業,而少有山林水澤的資源。

封凜也在車隊裏,這一路上,他的任務就是將途經的道路記熟,並畫出草圖來。

離城還有六七裏遠,塗道上的行人就漸漸增多。路邊的田野一望無邊,遠處莊園聳立,近處數十上百的農人、隸臣妾散布田間。手持大杖的皂衣國人挺胸凸肚地站在道邊的田壟上,正指揮幾個野人鋤草澆水。

到了午後,曲阜遙遙在望,子服何介紹道:“曲阜的正式名稱是魯城,所有魯國才以國都為名,城中有阜,委曲長七、八裏,故名曲阜。”

趙無恤放眼望去,前方首先是十余丈寬的城壕,壕中引入了洙水作為護城河,暮色下河水波光粼粼,看起來就象一幅不斷延伸永無止盡的畫卷。護城河內側,魯卒持戈矛巡視在以夯土和磚石築成的五丈巍峨城墻上,而城墻之下,也有一隊衣甲鮮明的士卒們正列隊站於城門兩側。

“有戎車過來了。”

一輛馬車從城下的木橋上開動,迎著無恤的車隊而來,上面飛虎旗幟迎風獵獵飄揚,車輿上一位身穿黑紅相間深衣的高大士人正拭車而望。

趙無恤見狀心中了然,而子服何則勃然色變。

他們都沒想到,竟然是陽虎親自前來出迎!

……

PS:孔子的老相識有叫原壤的,也是一個狂狷者,而且做出的事情還更過分。

《禮記·檀弓下》記載,原壤的母親去世了,孔子幫他清洗棺木。原壤噔噔地敲擊著棺木道:“我很久未唱歌抒懷了。”於是唱道:“狸首之斑然,執女手之卷然。”

孔子裝作沒聽見而走開。隨從的弟子問:“夫子不可以使他停止歌唱麽?”孔子道:“據丘所知,未失去的親人才是親人,未失去的老相識才是老相識。”

孔子容忍了原壤的行為,他最討厭的人不是失禮失儀者,而是“鄉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