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尼父之丘(下)

“禹貢曾言:大野既瀦,東原厎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離開鄆城一天後,當一望無際的碧濤和連綿不斷的濕地顯現在眼前時,趙無恤不由出言贊嘆。

在遠古時,以泰山為主體的魯中山地,曾是大海中的一座島嶼。由於黃河攜帶的黃土高原的泥沙淤積,在泰山西南逐漸形成了一片廣袤的平地曠野,才出現了今天的魯西南平原,使泰山與大陸相連。

數千年來,魯西南的兗州,是東夷人活動的中心,夷人西出群山,見此連綿曠野,謂之大野。濮水、濟水匯入其中,形成了南北三百余裏,東西一百余裏大野澤。

趙無恤知道,這一湖泊大澤直到宋代還有遺留,那便是著名的梁山水泊。

一路過來,鄆城民眾也有不少進入大野澤北境的,這裏人煙較為稀少,需要時效性的農稼是來不及了,只能指望在澤周邊狩獵采集。畢竟此處野菜遍布,偶爾還能看到鹿群奔跑其間,采食蒼耳,水中也有數不清的遊魚和蛤、蟆,足以充饑。

往年鄆城一帶遇到兵災或者饑荒時,鄆城人常常東行至此求生,等到戰亂消弭後再回去。有的人甚至就留下不走了,由此成為野澤亡人,最後變成了野性越來越盛,攻擊性越來越強的群盜。

不過也有部分流民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往東走,比起西行投奔廩丘的還多。趙無恤停車詢問,才知道他們是去投靠中都邑的。

“中都宰頗有仁名,去了那兒,就能求得一條活路!”

子服何贊嘆道:“多虧了孔子為政,才能讓西鄙之人有一片樂土!”

趙無恤在晉國、宋國時,雖然沒少聽子貢推崇過孔子,但親眼見到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由得對孔子的為人、行政更加好奇,朝子服何仔細詢問了起來。

“孔子本是宋卿孔父嘉六世孫,孔氏從宋國流亡魯國後漸漸繁衍,其父名為叔梁紇,乃是魯國著名的勇士,與晉國的督戎、丕豹並稱。在晉悼公時諸侯圍攻逼陽一役中曾力舉城門,被孟獻子稱贊為有力如虎。”

“叔梁紇早死,而孔子年幼,故貧且賤,他孩童時做遊戲,經常陳列陶制的俎豆等器器,演習禮儀動作,成年後年少而好禮著稱,名聲甚至傳到了孟氏耳中。孔子三十歲時為季氏小吏,量入為出準確無誤;又曾做過牧吏,使牧養的牲畜繁殖增多。此時漸漸名望響亮,曾做過孟氏嫡子和庶子的禮科夫子,帶著南宮敬叔一同入周室拜訪老子。”

孔子的早年生活,無恤倒是沒聽子貢說太多,或許是因為太過卑賤的緣故,不願意過多提及。

他接過話道:“我倒是知道,昭公被季氏驅逐後,魯國大亂,孔子也隨昭公到了齊國,做了高昭子的家臣。他被齊景公召見過,一度要把廩丘和尼溪的田畝封賜給他,讓他作為齊國公臣,卻因為晏子與孔丘理念不合而作罷。”

“然也,之後魯國從大夫以下全都僭越禮法背離正道。所以孔子不做官,隱退下來整理《詩》、《書》、《禮》、《樂》,弟子更加眾多,紛紛從遠方到達,無不接受孔子傳授的學業。直到被陽虎所迫,才出仕中都宰一職……”

說到這裏子服子想起自己曾暗示趙無恤不要做陽虎黨羽,現如今他推崇的孔子卻也是沾了陽虎的光才得以成為邑宰的,便連忙解釋道:“孔子與陽虎的一豹四犬不同,是被迫出仕的,而且成為中都宰後治理有方,也是國人之福。”

趙無恤卻笑而不答,目光放在腳步匆匆,朝著中都邑前行的零星流民身上。

他心裏想到的卻是,孔子一方面是被陽虎卓拔的大夫,據說還與費宰公山不狃有往來。可另一方面,他又是孟氏家主和南宮敬叔的夫子,跟代表孟氏的子服何也交遊甚密。

所以說,面對這兩方勢力,孔子的態度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無恤暗暗揣測道:“他莫不是和我一樣,在兩邊下注罷?”

這種與世俗相適應的投機形象和趙無恤前世印象裏那個“仁德守禮”的“聖人”形象極為不符,記憶和現實之間仿佛籠了一層迷霧,叫人看不清真假。

最後,趙無恤拋棄了煩惱:“我聽子貢說過一句孔子的話,夫取人之術也,觀其言而察其行。孔子的言辭和事跡我已經聽過不少,現如今要到中都邑卻親眼看看孔子之政,才能明白其人究竟如何……”

是子貢和子服何推崇的世之聖賢,還是趙鞅認為的“巧偽之人”!

……

子服何見無恤沉吟,只以為他是在思考孔子的學說,倒是沒想這麽多,依然喋喋不休地說道開了。

“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則之,戰爭中西鄙各邑都大受影響,也只有中都和魯國公室陵墓所在的闞邑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