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商丘對

在名為“忘歸”的酒肆閣樓上,兩名弱冠少年相對虛席而坐。

他們湊得很近,一般而言,來這裏的,無非是想要享受聲色犬馬之樂的卿大夫子弟,聊的也盡是風月之事,可若是有人旁聽到倆人的對話,恐怕會大吃一驚。

倆人在討論的,竟然是宋國時局,乃至於天下大勢!

趙無恤對宋國的情況已經極為熟悉,他說道:“宋國從微子啟受封到現在已經有五百年,經歷了二十多位國君。宋是當今唯一的公爵國,地位超然,凡是大的盟會或征伐,除霸國、強國外,宋國一般都列在其它諸侯之前。”

宋的實力也不弱,有兵車千乘,徒卒三軍。經過長期戰爭,滅掉了周圍的宿、偪陽、蕭、戴及彭城五國,附庸了滕、薛,成為中夏僅次於齊、晉、秦的邦國,為淮泗諸侯之首。所以趙無恤投奔宋國,也不算委屈了自己的身份。

“當今在位的宋公欒(宋景公,字頭曼)對我這個被逐的趙氏子也十分友善。究其原因,卻是他剛繼位之初,宋國大旱三年,太蔔說:必須以活人祭祀鬼神,雲中君才能降下驟雨。當時宋公下堂頓首道:我之所以求雨,是為了讓人活命,現如今卻要反過來為雨殺人,不可!如果鬼神一定要活人獻祭,那就請降罪於我罷!”

張孟談笑道:“倒是一位仁君,和子泰的止殉令不謀而合。”

無恤道:“正是如此,宋公說我與他一樣同為仁者,所以拒絕了宋國執政提出將我拘押以報復晉國的建議。他還同意我在宋國隨意居住、進出。我的舅兄子明倒是慫恿我說,跟宋公請封於一個千室之邑,做宋國的大夫,有他在旁說項,必然能得到允許。但我思前想後,覺得此事不妥,為了長久之計,我不能留在宋國。”

趙無恤不願意為了一個千室之邑而留居宋國的原因很簡單,他若是沒什麽志向,只想做個安逸的小領主。那麽憑借後世的知識和技藝,在宋國當一個閑散大夫,也能富貴一生。

但他和當年流亡的晉重耳一樣,是帶著熊熊野心的,在脫離晉國這個樊籠後,他迫不及待想要展翅而飛。但宋國公族太強,國君仁義而安穩,國人忠於公室,沒有他施展的舞台。

公族,是與國君有著親密血緣關系的親屬稱謂。同時,建立在“親親”基礎上的權力分配模式“尊尊”,又賦予了公族較強的政治地位,進而成為一個特權貴族階層。

趙無恤掰著手指說道:“宋國公族,以戴族和桓族最強(宋戴公和宋桓公的後代),戴族主要有華氏、皇氏、樂氏、靈氏等支系,桓族主要有向氏等支系。”

受“世卿世祿”制影響,公族往往世代把持國政。如今,中原諸侯都存在君權下移,卿權上漲的情況,並由此而形成主弱臣強的局面。晉國自不必說,魯國三桓專權,“魯如小侯,卑於三桓之家。”在鄭國,“七穆”也世掌鄭國國政。

但宋國卻有些特殊,公族政爭雖然激烈,但權力分配卻比較均衡。而宋公仍掌握著較大的權力,當年楚國太宰就評論宋國時說:“諸侯唯宋事其君。”

“宋公之下,則有公族出任六卿。”

宋國分封之初僅設一軍,由國君統率;宋襄公為了圖霸,於泓水之戰前擴軍為二軍,自將右師,使公子目夷“為左師以聽政”;城濮之戰後,宋成公又擴軍為三軍。

無恤對宋國六卿的姓名和族別早已如數家珍:“現如今,樂大心為右師,向巢為左師,向魋(tuí)為大司馬,我的舅兄樂溷(hùn,字子明)繼任大司城,宋公的同母弟公子辰為大司徒,皇瑗為大司寇。一般而言,右師就是宋國執政。”

張孟談苦笑道:“但右師樂大心卻是反晉派,而且和趙卿還有些過節……”

那是宋元公十五年,宋國執政樂大心與諸侯會於黃父。會上,晉卿趙鞅令諸侯向剛剛平定王子朝之亂,倉無鬥糧的周天子輸粟,樂大心卻不幹了,他爭辯說:“宋國不輸粟,宋國乃是周室賓客,而不是下臣,為何要負此責任?”

他隨後被趙鞅和士景伯反駁斥責,加上之前被韓氏利用,來個出空手套白狼,把一度屬於樂大心的州縣白白拿走,樂大心早已對晉國充斥著不滿和仇視。

無恤分析道:“樂大心是宋元公時的老臣,勢力雄厚,他有封地蕭邑,是百徹萬戶的大城,他還與宋公的四位弟弟交好,這五人結為黨羽。他們親齊仇晉,把樂伯之死說成是範鞅一人所為,和齊侯無關,要求背棄與晉國的盟約,投靠齊國,他們還一度主張要將我拘押!”

想到初到宋國時艱難而尷尬的局面,趙無恤也心有余悸,所幸,他妥善利用好了各個勢力的矛盾,在他們中間長袖善舞,終於站穩了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