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晏平仲

“嘖,範鞅這只老豺,還真是陰險毒辣,一面要輔佐晉侯與我齊國爭霸,一面又和我暗通款曲。皇考在世時,曾與之交好往來,還囑咐我說,一定要多學範伯,今日方知所言不虛。”

臨淄陳氏府邸內,年近五旬的齊卿陳乞看罷簡冊,嗤笑了一聲後,將其放在了一旁。

陳氏的先祖乃是陳國公子完,因為內亂逃到齊國後,出任齊桓公的大夫工正,這個氏族在之後百年裏一直默默無聞。

直到五十年前,陳氏才在崔、慶之亂裏悄然崛起,經過陳文子、陳桓子、陳武子,陳乞三代人四位家主的發展,終於擠入了卿族行列。雖然地位仍然不如國、高二上卿,只能與鮑氏並列,但現在儼然已經掌握了齊國高唐與東萊兩地之政,有車百乘,兵甲過萬。

到了陳乞做家主時,陳氏專魚、鹽、木材之利,采用大鬥借出,小鬥收進的方法廣收民心,齊國的猛士虎賁也爭相投靠。

他又說道:“不過範鞅此人好用陽謀,余雖然知道他是在利用吾等,但我乃此次爭霸的首倡者,這事對吾等未來的謀劃極其有利,所以不得不做。對了,國夏伐魯之師凱旋,君上在社廟為其舉行飲至之禮,汝可去觀禮了?”

侍候在旁的,是位眉清目秀的弱冠少年,正是他的兒子陳恒(田常)。

陳恒與趙無恤年齡相仿,聞言後垂首回答道:“小子去了,場面極其熱鬧,君上和高張、晏子都親至社廟,觀三軍解甲獻俘,又為有功之人舍爵策勛。”

陳乞說道:“晏平仲聰慧,看出我陳氏鼓動君上爭霸的意圖,此次他為國夏說項,讓這孺子取代我為伐魯主帥,其意不言自明。所幸晏子垂垂老矣,國夏有小智而無遠謀,高張也是一庸碌之人。君上則是個奇人,一會明白一會糊塗,賢臣用著一批,奸佞小人又養了一批,哪一方都舍不得丟棄。否則,這碩大齊國,哪裏有我陳氏立足之地?”

他露出了一絲冷笑:“何況,國夏雖然當了伐魯主帥,但他在軍中並無威望。那些軍吏們,都是我陳氏族人司馬穰苴練就的精兵,誰沒有受過陳氏大鬥借貸,小鬥收債的恩惠?再說司馬穰苴雖死,還有陳氏小支田開疆在,其余公孫接、古冶子二位勇士也早已向陳氏委質效忠,他們立功越多越大,陳氏在軍中的勢力就越強!”

陳恒猶豫了片刻,踱步上前,在陳乞耳邊說道:“此三人似乎越來越驕橫了,前日的飲至禮,晏子過而趨行,三子竟然不起身還禮!當時高張慍怒,晏子卻一笑而過,還勸君上說,此役三士立下了伏擊大功,敗季氏、陽虎,故今日在宮中路寢之台上,專程為三士召開宴飲,晏子亦去陪坐。”

“哦,還有這等事?”

陳乞不由得皺起了眉,覺得這不太像晏嬰的風格,他當年在崔氏之亂裏,能夠頂著崔杼的利劍,公然祭拜被弑殺的齊莊公;又能在出使楚國時,面對蠻橫乖戾的楚靈王刁難,依然能不卑不亢,不辱使命。

如今,卻為何會對三個匹夫低頭?

過了一會,陳乞才暗道不妙,猛地一拍案幾,站了起來。

“吾子速速進宮去!晏子此舉,絕非善意,他雖垂垂老矣,但殺人卻不必用劍,用那條三寸不爛之舌即可!”

……

齊國宮殿位於臨淄城西南角,以小城的形式嵌入大城,內部建築台榭高大,氣勢雄偉,裝飾得富麗堂皇。

齊地富庶,而齊國歷代君主又是喜歡美宮室的,尤其喜歡建造高台。在齊桓公時,便有梧台、環台、遄台,到了齊侯杵臼(齊景公)時,又建“路寢之台”,三年未息,又為“長床之役”,二年未息,又為“鄒之長塗”。

“非高其台榭,美其宮室,則群材不散。”

這是齊侯杵臼,和他的奸佞群臣梁丘據等人大建宮室的理由,用後世的話說,就是利用公室的大規模基礎建設,拉動臨淄的經濟消費和物資流動。

而一向主張廉潔的晏嬰,對此自然是嗤之以鼻的。

此時此刻,高冠裘服的齊侯杵臼正在攀登路寢之台。這高大的台榭,階梯足足有數百道,齊侯也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了,前段時間還千裏迢迢去了趟衛國主持盟會,來回舟車勞頓,如今竟是累得連台榭都攀不上去。

於是齊侯在寺人服侍下,坐在半道的台階上休息,扭頭望著才爬了一半的高台,他忿然而作色,抱怨道:“工匠為何要造這麽高的台子,累煞寡人也!”

身材矮小,白發垂垂的晏嬰也攀得喘氣,他拄著鳩杖,在豎人攙扶下坐到了齊侯邊上,揉著自己的腿腳。

聽見齊侯抱怨,晏嬰便嘿然一笑,說道:“這難道不是君上之命?君上希望省力就不要建這樣高的台榭,緣何能怪到工匠頭上?古時聖王建造宮室,能便利生活即可,不追求奢侈,所以自身也能省力。到夏後氏之衰時,夏桀背德,造美玉之室;殷商之衰時,帝辛造頃宮、靈台。所以,夏桀商紂的工匠們造台,建得卑狹低矮有罪,建得高大則有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