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必有忠士

……

兩人聞聲一驚,斜眼望去,只見來人身高八尺,皮胄幕面,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巴,看不清模樣,身上是厚厚的甲衣甲裳,手持一柄長達一丈的長殳(shu)。

正是本應該在趙無恤身邊貼身守衛的穆夏!

穆夏開始大步跑動起來,幾步就到了跟前,他手把有棱無刃的長殳,揮手一掃,朝信使腰間砸去!

覺察到自己腹背受敵,信使身體猛地一撤,躲過了穆夏那一擊,聽到身後傳來巨大的聲響,回頭一瞧,釜口粗的栗樹直接被一擊砸斷,轟然倒地。

他頓時頭頂冒汗,這得多大的氣力?要是被敲中一下,恐怕一身的骨頭都得碎掉!他的左手在懷裏一摸,頓時多出了幾把只有半尺的短劍,打算擊傷這個大個子,然後迅速潛藏逃匿。

井捂著傷口,大聲提醒道:“夏!小心他的擲劍!”

穆夏卻恍若未聞,再次從正面持殳大步邁進,突然眼前一花,卻見三四把短劍齊齊飛來!

他也不躲,朝面門而來的那把,一揮手擋開,而其余的,竟就任由它們戳到了身上。

穆夏身上,有甲四劄,擲劍頂多只能破其兩層。

但他單手重重砸下的長殳,卻已經在信使來不及收回的左手背上碰了一下,頓時能聽到骨頭破碎的脆響。

信使吃痛,左手頓時耷拉了下來,他腳步趨動,朝後方退去。

突然,他和從背後沖來的井撞了個滿懷,井手裏的兵刃一送,像劃開一塊豆腐般,直接刺進了他的腰腹裏。

“你……”

信使悶哼一聲,嘔出了一口血,右手裏剩下的那把短劍也松開落地,他扭過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井。

井緊緊地貼著他,在信使耳旁說道:“君子早些時候和我講過一個故事,秦穆公所赦的野人尚能在韓原之戰裏救君報恩。你,還有那趙叔齊、涉佗,真當我沒有幾分男兒血性?十室之邑,必有忠士,汝等肉食者鄙,休要小覷了吾輩在野之人!?”

一向不擅言辭的井說完這通話後,已經是氣喘籲籲,他手裏的劍不由得又握緊了幾分,擰了一下,痛得信使眼白上翻。

“忠悌不能兩全,若是君子此次繞我不死,我定會為吾妹復仇!方才已經問過了,你的名字叫節,當為我第一個手刃的仇家!”

說完,井手中的利刃猛地往裏一送,徹底絞碎了信使柔軟的內臟。

府庫中埋伏的兵卒陸續趕來,穆夏拄著銅殳,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等井蹲在地上,割下了那信使的人頭後,他才隔著幕面,甕聲甕氣地說道:“方才你若是再往前幾步,今夜我要帶回鄉寺的,便是兩顆人頭了……”

……

鄉寺中,沙漏終於流盡了。

趙無恤的耐心也隨著細沙一同消失殆盡,他不再猶豫,扶著劍下達命令:“二三子!舉火,擊鼓。”

眾人早已在等這一刻,聞言便齊齊應諾,有條不紊地分別散去,各司其職。

當鄉寺處火光亮起,鼓聲隆隆,成鄉七裏也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喊殺聲,鄉寺的大門也就此敞開,兵卒們魚貫而出。

就在這時,在門邊守候的敖卻戴著一個明顯過大的皮胄,滿臉喜色地跑了過來。今夜他拒絕了姐姐讓他避難於屋中的建議,自己要求跟隨在趙無恤身邊,負責傳話遞消息之類。

他向趙無恤稟報,說是鄉寺門外有人來了!

“哦?”趙無恤微微一愣,讓前方的兵卒們讓開一條道。

來人正是井,他在穆夏的引領下,迎著兵卒們復雜的目光,穿過密密麻麻的甲戈,來到了鄉寺大堂之上。

井擡眼望去,少年君子面如止水,按劍靜靜地坐於案後席上,羊舌戎、趙廣德身披甲胄,扶著劍立於兩側,看向井的目光多有不善。

案幾上的沙漏再次被翻轉過來,仿佛時間重新流逝。

井有些恍然,也就是半年多前,他在這個地方被趙無恤賜席,提拔為兩司馬。此舉在成鄉引起了軒然大波,一個低賤的野人,居然也能做到下士才有資格獲得的軍吏職位!

趙氏君子在下宮校場上宣稱“唯才是用”,果然誠非虛言,從此以後,井就成了野人氓隸們的標杆,為之努力的目標。

趙無恤也有類似的感慨,當井走到跟前時,就著燭火薪柴的光亮,看到他肉坦著上身,手裏提著一個鮮血淋漓的人頭。

井二話不說,遠遠地就撲通拜倒地上,重重稽首,額頭觸地砰然有聲,口中說道:“小人死罪!”

他的身上,有不少被劍刃切割的傷痕,尚未包紮,依然在流著血,可以想見是經歷了一場惡戰。

穆夏上前,在趙無恤耳旁將方才發生的事情,一點不漏地說了一通。

趙無恤聽罷,心中松了口氣,暗道自己終究是沒有看錯人,但他面色卻依然陰沉,朝井問道:“你口稱死罪,究竟是犯了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