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少君魏姬

在趙鞅被趙無恤勸阻,放棄了武力奪取後,營救樂祁就成了範、趙兩家在朝堂上的掰腕子行為。

為了救親家,趙鞅也算是傾盡全力了,可他這時候才發覺,姜還是老的辣。

面對執政範鞅,這位在公議時擁有一票否決權的老豺;還有那個明面上不拉偏架,實則卻讓晉侯言對其聽計從的知躒;再加上上躥下跳想置樂祁死地的中行寅。魏氏在趙知兩家間搖擺中立,趙氏只有韓氏一家幫襯,頗有點胳膊擰不過大腿的感覺。

外交使臣被拘留,宋國本應該派人來洽談,但偏偏那邊也出了變故。具體的情況,趙無恤不太清楚,只知道這看似簡單的事兒,牽扯的各方利益太多,就如一團亂麻般纏得越來越緊。

雖然趙鞅當時指著他說作為樂祁的女婿,不可置身事外,但以無恤現在的能量,似乎也做不了什麽。

門外,自有豎寺等小人來招呼迎接,帶無恤的隨從們去偏院休息。而幾名皂衣豎人則引著無恤朝後院走去,說是少君有請,讓無恤小君子前去共進饗食。

新絳趙府占地頗廣,裝點得富麗堂皇,一點不比下宮差。有樓榭台閣,有曲折回廊,一路上,經常能看見衣紈履絲的女婢捧物而趨行,一見有生人來了,都是斂聲靜氣地守在道旁,一點不見紛亂。

她們偷偷看向他的眼神中帶著好奇,卻沒有太多畏懼,某些大膽的家臣甚至還在一邊的廊柱下望著無恤竊竊私語。

無恤按著劍正襟前行,對這些鶯鶯燕燕目不斜視,也不說話,他不喜歡新絳趙府的氛圍。

趙鞅做主的下宮永遠有他一席之地,但此處,對無恤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熱情和歡迎,即便是邀他去共進燕饗,也僅僅是冷冰冰的既定程序。

因為裏面的女主人,對無恤一向是不待見的,而家主趙鞅,又恰好不在此處。

二月的時候,周王室的大夫儋翩叛亂,嚇得周天子逃離了王城,向晉國求救。

晉國作為姬姓諸侯之伯長,對這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不能不管,也因為這事,六卿才暫時擱下了是否釋放樂祁的爭論,決定先幫周天子平定內亂再說。

於是執政範鞅,趙鞅,中行寅等人都不在都城裏,而是去了太行山外的南陽、東陽、朝歌等地調兵準備馳援成周。

趙鞅臨行前惦記著趙無恤尚未進入公學,這才派人催促,也就是說,他今天得單獨面對那個女人了。

沿著府中碎石子鋪成的道路直行,穿堂過室,就來到了後院廳堂。

尚未入內,無恤就聽到內裏傳來一陣談笑聲,看來裏面還不止一人。

守在外面的豎人見了無恤,便大聲報告了一聲:“無恤小君子到!”

裏邊的說話聲就停了下來,隔了一會,一個婦人雍容的聲音緩緩說道:“讓他進來罷。”

無恤在堂外脫履,從容入內,他擡起頭,看到廳內正席上坐著一中年婦人。

她略施粉黛,面容姣好,雙眸如漆,薄薄的嘴唇微抿,身上穿著金紅色的曲裾深衣,側身而坐,有一股含而不露的貴氣和威嚴。

此人正是新絳趙府的女主人,趙鞅的正室夫人魏姬。

無恤登堂,拱手行禮,不卑不亢地說道:“小子見過少君……”

少君?聽到這個稱呼,魏姬峨眉緊緊地皺了起來。

按照規矩,他應該叫她“母親”的。

但這個稱呼,趙無恤死活也叫不出口,甚至,每次見到魏姬,他就會忍不住緊緊捏住拳頭。

因為在這一世,他生母的死,或許與這個女人有脫不開的關系!

短暫的沉默後,魏姬終於抿著嘴唇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但她又用不滿的語氣說道:“燕饗已經準備好,就等汝小子入席,為何如此遲慢,哼……”

趙無恤垂手而立,眼睛看著下墜的白玉環,仿佛知錯一般。

他今天心情不太痛快,先是在路上碰到了那個提前代入了嫂子身份的韓氏女,把他當成童子訓問,礙於趙韓兩家的關系,無恤偏偏發作不得。

而現在,又要面對魏姬那張臭臉,每次看到這女人,無恤就像是置身於大雪紛紛的下宮苑囿,魏姬當著他的面責罵這一世的生母,說她狄性未改,還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這一世的記憶仿佛定格於此。

但姐姐對他說過,玉有棱角而不傷人,就好比君子的義;玉環束韋,垂而下墜,就好比君子的禮。他要用玉的義禮來克制自己暗藏的憤怒,身為人子,這一世生母的死因,他遲早會查得明明白白,但是不是現在。

所以無恤雖然沒有出言辯駁,卻也不答話。

他的余光掃視室內,發現這裏除了魏姬外,還有兩人,都是十三四歲的弱冠少年,已經入席就坐。

其中一個是結著發鬟,看上去肉乎乎的小胖子,他衣著紋繡,席位最末,無恤進來時,他便禮貌地起身避席,站於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