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冬至(四)

幾位善樂的國人吹起管笙,敲起鐘鼓,成邑小鄉也,比不了下宮的樂師團隊宏大美妙,更比不了新田的晉侯宮樂典雅動聽。在五音剛認全的趙無恤聽來,這些樂曲只能算粗糙。

不過儀式的主持者成巫卻不是泛泛之輩,正如他自誇的那樣,在這方面還是有幾把刷子的,竇彭祖也在旁悄悄和無恤說,今年成巫的確比往年成翁主持的要好。

只見成巫戴上了猙獰的桃木儺面,他或舞蹈或吟唱,動作誇張,在繞了一圈後,口中念念有詞,“吉時已到,請君子獻禮!”

趙無恤便抱著懷裏的羊羔,走上前去,用一尺長的青銅短劍將其宰殺。

成巫手持一個小銅鼎,接著羊血灑在社廟門口,一路引導至圜丘之上,向玄冥和祖禰供薦血食,最後還在所戴的儺面上抹了一把,使其更加猙獰可怕。

同時,笙簫和鐘鼓也開始演奏起來,按規矩,一共需要反復演奏六次,則“可以禮神。”

伴隨著重復的樂曲,成巫的動作越發的癲狂,他在圜丘上不住地旋舞,溝通神明,而趙無恤則垂下了眼簾,等待好戲的開始。

突然,成巫像是被雷電劈中了一般,渾身戰栗,兩眼翻白,身上甚至還冒出了一團白色的煙霧,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耍出來的,這是有鬼神降臨的跡象。

成巫的顫抖停止後,整個人的氣質仿佛變了,變得不食人間煙火,目光冷漠而高傲,成了一個真正的神巫。

“山主、水主已至!”

鄉中迷信的國人們一臉肅穆,大多數信以為真,紛紛拱手垂拜。

在血食和管樂吸引了神靈的注意力後,就可以向他們進行占蔔求問了。

春秋時去古未遠,占蔔一事承襲了上古遺風,從公卿大夫到庶民隸臣,都十分崇信。

在晉國,幾乎每一個鄉邑,都有各自崇信的神靈,稱之為“主”,人們在祭祀後都會向主占蔔,借以預測未來的事情。

占蔔所求事無巨細,有問明年的天氣,問來歲的收成,打獵會不會大獲而歸?戰爭會不會降臨?應該在哪個地點選擇打井?哪一天播種最合適?我的妻子懷孕了,會順產麽?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趙無恤參觀過後世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就算是商王武丁親自獻上的蔔辭,問的無非也就是這些事情。

他一揮寬袖,朝已經是神明代言人的成巫行了一禮,差人取來早已準備好的蔔筮甲骨。

占蔔用龜甲最為靈驗,但在地勢較高,深處內陸的成鄉哪裏找得到什麽龜甲,成巫先前本來建議以牛的肩胛骨替代,但被趙無恤否決了。

他昨天演示的代田法,對促進畝產十分有用,但也有其弊端,那就是對牛耕和犁比較依賴,適合大規模連作。

趙無恤雖然從下宮帶來了不少牛馬,但分攤到整個鄉的土地上依然不夠,他決定,未來還要說服趙鞅,頒布禁止屠宰耕牛的家法,現在自然要以身作則了。

所以無恤獻上的是一塊白中泛黃的鹿肩胛骨,骨背面鑿鉆一道凹槽和一個棗核大的圓穴,正面鍥刻著蔔辭。

他要詢問的,自然是眼下成邑最重要的事情。

無恤也不看那些鬼畫符一般的蔔辭,大聲背了出來:“小子無恤,敬問神明,蔔冬種代田之法吉或不吉!”

成壟一直縮在人群裏,暗中囑咐成氏的國人們一會的公議切勿同意,自覺大勢已經掌控在手,但當他聽到這句蔔辭,心中頓時一驚,感覺事情不妙。

只見成巫接過鹿骨後,用金燧點燃了荊木,以火燒灼鹿骨背面的槽穴,燒灼到一定程度,薄細的骨甲便會形成裂痕,發出了噼噼啪啪的斷裂脆響。

國人們一片肅靜,紛紛閉上了眼睛,傾聽這神秘的低語。

巫祝就是根據這些聲響,以及裂紋的長短、粗細、曲直、隱顯,來判斷事情的吉兇、成敗,辨解神靈意願。

趙無恤依舊一臉恭敬地站在圜丘下,雖然,他作為這件事的導演,已經知道了占蔔的結果,接下來,只需要欣賞成巫的演技即可。

很快,成巫就得出了答案,他站在圜丘中央,將鹿肩胛骨高高舉過頭頂,對著伸長脖子等待答案的國人們宣布道:“占辭已出!”

由於頭戴面具,成巫低聲唱出的聲音沙啞不清,就像是從幾千年前傳來的低語一般,也更增添了其神秘。

“冬種代田之法,上上大吉!”

眾國人頓時一片嘩然,只有趙無恤對成巫逼真的表演忍俊不禁,露出了不為人察覺的淺笑,但很快就被他掩飾下去了。

“居然是大吉!”包括成氏國人在內,昨天已經想定,要反對在自家地裏推行冬種和代田法,如今都有些難以置信。

降神後的成巫,已經是神明在人間的使者,可以代神言行。

正在眾人搖擺不定的時候,他又說話了,聲音依然低沉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