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殖我田疇(下)

和古時的井田劃分一樣,成鄉的田地大概分為九份,八份屬於國人和氏族的私地,一份是屬於鄉寺的公田。

公田就在鄉寺打谷場之外,在成氏權傾鄉裏時,這一份收成自然也是送到成氏莊園的,但趙無恤執掌權柄後,此處就成了他名下的土地。

理論上,養那一百正卒,一百更卒,乃至於鄉中皂隸的俸祿,主要就得從這塊地裏刨。

然而這塊土地的品質和甲裏一樣,都是厥土下下,幾近荒廢。因為公田的耕種是要依靠七裏的國人隸民免費勞動的,國人們耕自家的私田十分努力,耕公田則“民不肯盡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於是趙無恤眼前的這數百畝土地,到處是“維莠驕驕”、“維莠桀桀”的叢生茂草,一副“公田不治”的景象。

所以無論孔丘等人將井田制吹噓得多麽完美,都改變不了現如今晉魯等國的井田已經瀕臨廢除的事實。

在早上的議論後,趙無恤說幹就幹,他讓計僑、鄉司徒竇彭祖尋了成鄉七裏善於農稼的國人前來公田處,說他要親自示範一種新的農稼方法。

趙無恤前世也在農村呆過,對農活並不陌生,否則也不敢在趙鞅面前誇下明年上計翻倍,農業豐收的海口。

比起後世精耕細作的農業來說,春秋時的農耕,即便在他這個門外漢看來,也粗放得令人發指。

至於他一個錦衣玉食的卿族子弟為何懂農活?趙無恤只能推脫說,是前段時間冬狩時,在路旁看到一位在野隸農所為,當時覺得他的農稼方法十分新鮮,便詢問其一二,記了下來。

不曾想,他正準備捋起袖子,帶著伍長井等人下地開墾示範,最先遇到的阻力,居然來自計僑。

“主上,古人過說,坐下來議論國家大事的是公卿大夫,站起來執行的是士和國人皂隸。現在您治理成邑,竟然親過問農田耕作、施肥松土等瑣碎之事,這不是本末倒置了麽?”

趙無恤不置可否:“先生,僅此一次而已,而且公卿大夫,乃至於天子國君,每年不是都要下地籍田的麽?”

“這不一樣,那只是表達一種勸農的態度,治理邦邑有一定的規則,上下職權不能彼此侵奪。請讓僑做個比喻吧,這就好比主上讓雞來司夜,讓狸奴來捕鼠,讓隸農耕田種地,讓臣妾燒火做飯。公家私室要是能做到這點,各種工作就會井然有序,不會荒廢。”

“但是今天,主上卻忽然打算親自去幹這些農活,不再依靠別人各司其職,在僑看來,那樣除了會弄得身體疲乏精神困頓外,卻一事無成。肉食者只需要不在農時違背時令,不驅使農民遠離田地,去做過重的勞役即可。等到春種秋收後,自然倉庫滿溢,谷不可勝食,主上何必事事都要參與呢?”

計僑一堆長篇大論,說得無恤腦袋發暈,看來他雖然擅長計算,但經濟思想卻依舊保守,還停留在小國寡民、順應自然的層次上。

趙無恤連忙擺手道:“停,先生此言在我看來,大謬。”

他指著眼前的田畝說道:“先生做過多年計吏,應該知道,國之根本,農也,民之大事,食也!上位者的權勢是如何得來的?還不是依靠這些土地的收成供養,用一句話說,就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計僑默然,琢磨著這句語序不太通順的話的含義。

“何況先生博學,應當知道周人先祖後稷的事跡。”

後稷,是陶唐虞舜時代的人物,也是周朝的老祖宗。

他又名棄,在年幼時,就“屹如巨人之志”,不喜歡遊戲玩樂,就喜歡做農活,相地之宜,善種谷物稼穡。

正如詩言:“誕實匍匐,克岐克嶷,以就口食。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麥幪幪,瓜瓞唪唪。”

說是棄種下的菽豆生長茁壯,種下的黍粟苗青挺拔,種下的麻和麥濃郁旺盛,種下的瓜果實累累……於是民皆效法之。

可見,周族從最初,就是一個勤勉的農耕民族。可趙無恤在後世時,卻見一些別有用心的磚家造謠說,周人其實是從西域跑來的遊牧雅利安。一些想文明西來論想瘋了的網民,甚至還幫周人偽造了一段子虛烏有的“詩經”段落,什麽赫赫我祖,來自昆侖……

帝堯聽說棄的事跡後,就舉棄為陶唐農師,教民耕種,據說他是最初馴化了稷和麥的人,天下得其利。

而到了帝舜時,又論功行賞:“棄,黎民始饑,爾後稷播時百谷。”於是便封棄於稷,號曰後稷,別姓姬氏,在千年之後,便被天下尊為農神,不僅周人祭祀,只要是以農為生的民族,無不崇敬,香火不絕。

趙無恤將後稷的事跡一一道來。

“當時我問那隸農這耕種之法為何與尋常的不同,他就回答說,這是後稷古法。既然後稷作為周之元祖,為了讓黎民能夠增加收成,都能親自耕作改善農稼,我效仿他的行為,又有什麽不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