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Scherzo·Op.47

【人生悲喜交加】

肖邦收到的, 第一份真正意義上的、來自歐羅拉的禮物,是一張寫字桌。

嗯,獻給弗朗索瓦·彼頌。

獻給那個, 他恨不得扔掉巴黎波蘭文學協會會員證的、作家身份——這張桌子只為慶賀恢復健康, 讓他更好地工作。

zal!

自從開始所謂的“同居”之後,這個嘆詞出現的頻率幾乎呈幾何級數增長。

同居不應該是美好的嗎?

為什麽和他設想的情況完全不一樣呢?

懷疑自己拿錯人生劇本的青年,雙目似雕像般空洞無神。

可以被勞模形容的弗裏德裏克·肖邦先生,此時只想忘記他勤勉的特質,永遠不要去往那張該死的桌子。

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小山雀就在那架鋼琴上一邊彈琴, 一邊盡職盡責地做著監工的工作。

“可能換了新環境需要適應,弗朗索瓦, 你不要著急, 可以慢慢找找感覺。”

“寫作是件磨人的事, 弗朗索瓦,你需要什麽情緒的音樂, 隨時召喚我。”

“弗朗索瓦, 今天有被繆斯女神光顧嗎?”

“還是一籌莫展嗎,弗朗索瓦,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

不, 親愛的歐羅拉,跟你沒有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

身為作曲家,我怎麽幹的來作家的活——我又不是弗朗茨那家夥,他好歹還能提起筆, 往音樂報刊上發表些心聲——我從來都不主動傾訴。

青年無法忽略少女帶著期盼的眼神。

他全都知道,歐羅拉沒有期待他寫出什麽驚世著作,也不一定要他交出什麽稿子。她只是希望能找到一種和諧, 盼望他們的生活能夠融入彼此。

如果是“肖邦”的話,或許會簡單很多。

遵循內心驅使,青年煩躁的心漸漸安靜下來,他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在他低頭專注的時間裏,彈琴的少女偷偷瞄了他一眼,似乎被什麽感染,瞬間便放下心來開懷地笑著繼續手指間悠揚的樂章。

等到肖邦回過神來,看清紙上的東西後,石化毫秒的他麻利地將紙張折好,做賊心虛般哆嗦著放進他的外套口袋裏。

感謝天父垂憐,歐羅拉沒有好奇到放棄彈鋼琴來看他寫了什麽。

肖邦無意識地自己畫著五線,順著腦中的記憶,竟然接著把他剛起頭的《第二敘事曲》,就在山雀小姐的眼皮子底下,又往後寫了幾行。

等青年順好呼吸,再次拿起筆時,點尖上剛掛好的墨水,瞬間便被他抖動的手甩落在紙上,綻開一朵黑色的小花。

他愣在那半晌,好一會才敢向歐羅拉掃去視線。他看她正沉浸在練習裏,身體才松軟下來。

這簡直太難為他那顆禁不住嚇得波蘭小心臟了。

連作曲都要偷偷摸摸地進行……肖邦難得竟對柏遼茲升起些嫉妒來:因為法蘭西人總罵罵咧咧寫稿子養家占據太多他作曲的時間。但柏遼茲可以光明正大地摸魚,而他時間一大把,卻連腦中演練好的曲子都不敢在紙上寫下來。

那就寫信吧……

雖然寫信也很難——但至少,能讓他看上去是在“寫作”對吧?

提筆開始慢吞吞勾畫遊絲的肖邦,已經可以預料到他的朋友圈估計又要徹夜開啟討論會了。

比如——

波蘭人最近對我這麽親密熱情,一定有問題啊!什麽,你也收到了他成打的信?哦,上帝啊,弗裏德裏克什麽時候背著我們改變性子了,明天的太陽是不是不會落山啦!

……

“今天的成果好像頗豐呢,弗朗索瓦。”

歡快的鳥鳴在背後響起,正在煎熬著拉長信件內容的肖邦,發現桌面上多了個影子。

他驚愕地跳起,慌亂地抓過白紙就往字上蓋。

“歐羅拉!”

“對不起,弗朗索瓦,嚇到你真不好意思,以後我不這樣了。”

他喘著粗氣,驚魂未定地盯著舉起雙手,向他投降的少女。

弗朗茨·李斯特——一定是這個混蛋帶壞了她,絕不接受反駁。

“你……這麽怕被我看到啊……”歐羅拉眯起眼,一臉歡笑地湊近他,“弗朗索瓦,難道……你真的在寫什麽不可描述的東西?”

“矜持些,小姐——”肖邦氣急,反口用禮教壓制她,“你想什麽呢,什麽叫‘不可描述的東西’!”

“那你讓我看看,我還能給你找找拼寫錯誤什麽的。”

“不行,我拒絕——”

“那你就是在寫不可描述的東西。”

“沒有,你錯了——”

“那我就可以看,你是要我自己去取,對吧?”

“!”

山雀小姐歡快地飛向書桌,看準那沓成稿後,精準地伸出她修長的手臂。

刺猬先生警鈴大作,行動快過思維,他立即擋在桌前,以身體築起一道城墻。

瞬間變化的形式,來不及收回的力道,在慣性的作用下,她和他撞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