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Prelude·Op.27

【樓上的肖邦·樓下的你】

倚著巴黎音樂協會二樓露台上的大理石雕花欄杆, 李斯特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如果瞧的仔細些,還能在他惑人的雙眼末端見到些許純潔無瑕的閃光。

不刻意經營自身外在形象,不開啟魅力光環的時候, 這位來自匈牙利的金發鋼琴家, 可以如神域的嬰孩般聖潔。

有些困頓的李斯特慢吞吞地掃了眼躲在欄杆邊緣的肖邦。好友連一個眼神都不屑給他,只盯著樓那片下算得上冷清的空曠大廳。他頓時心裏便冒出一連串委屈的咕咚聲。

匈牙利人懊惱地嘆著氣,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會對這個波蘭人言聽計從。

“弗朗茨,大清早不要嘆氣,影響心情。”

“……”

李斯特有預感, 他臉上的完美微笑應該又有龜裂的痕跡出現。

好友這句話十分有意思。

在外人聽來,重點在“不要嘆氣”上, 應當是在安慰、開導他;但在他聽來, “影響心情”才是被說話人著重強調的, 而且沒猜錯的話……是種嫌棄。

匈牙利人的困頓瞬間消失,他此刻只想沖著一臉淡漠的波蘭人耳邊大聲嚷嚷:

混蛋弗裏德, 打攪我睡眠的人是誰?求我來這的人是誰?我、你的好友弗朗茨, 也是有暴脾氣的信不信?

……

可憐的李斯特先生一大早就被肖邦掀了被子,差點被驚嚇到靈魂出竅。

他呆滯地看著波蘭人興沖沖地給他拉開窗簾,用光線刺醒他的眼。然後某人立即下樓, 在普雷耶爾鋼琴彈響《c小調練習曲》[1],飽滿而富有激情,直接讓他再無入睡的環境。

“你瘋了,弗裏德?”

“沒有。只是天光大好,你該起床了。”

金發先生指著座鐘, 面色失常:“看看,親愛的弗,這是幾點?你告訴我, 常年混跡沙龍的你,這個點是起床的點嗎?我昨晚才幫你寫了推薦信,想想?”

棕發青年瞟了眼表盤,再次把目光轉回黑白琴鍵:“弗朗茨,你難道已經過早地體驗到歲月流逝的力量了?我記得曾經的你,完全有精力看巴黎從明月高懸到紅日淩空……另外,昨晚向我討要利息的人似乎姓李斯特?弗朗茨,難道不是你自己要求我給你彈了大半夜的琴?”

剛醒來的李斯特,被肖邦一連串的長句砸懵。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好友那麽能侃侃而談。

“另外,親愛的弗朗茨,你要不要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我的普雷耶爾……這幾個鍵——沒、聲、了?”

臉上是春天,手指敲著無聲的琴鍵就是冬天。匈牙利人看到波蘭人完美的微笑,瞬間繃直脊背。

“那、那是——”

“我們倆互換公寓鑰匙才幾天來著?弗朗茨,要不要我們一起數一數?”

“……說吧,弗裏德,你想讓忠誠的弗朗茨再次為你效勞些什麽?”

“很好,我親愛的朋友,現在換一套能出門的衣服,陪我去音樂協會一趟……我剛剛給歐羅拉送完信,她上午應該就會去職業認證了。”

李斯特嘴角微抽,不可置信地跌坐進沙發。

完全無法想象,陷入愛情的肖邦會變成這樣。

“你這……弗裏德,見鬼,我為什麽看到了一只雛鳥媽媽!”

“弗朗茨,除了不想錯過她走進鋼琴家世界的那刻,我……還有些放心不下。”

……

李斯特放棄嚷嚷,改趴在欄杆台上。回想起來這的原因,他不太能理解肖邦的堅持。

按照好友的敘述,歐羅拉手裏的三封推薦信,份量足夠讓她在巴黎暢行無阻——至少他敢肯定,就算這位小姐沒有在音樂協會登記,埃拉爾音樂廳絕對會願意給她一次登台的機會。

還有什麽可擔心、放不下的呢?

金發的鋼琴家偏過頭,企圖從好友臉上找到答案。他看到波蘭人眼光一亮,一個閃身迅速躲在墻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頂闊檐禮帽就扣在他頭上。

“帶好帽子,藏好頭發,稻草人先生。”

“……是是是,我低調,絕對不暴露你,膽小鬼先生。”

李斯特嘔著氣壓低帽檐,目視某個少女從大門口走進來。他再一次對肖邦那雙獵鷹般的藍眼睛心生妒忌。

他的視力不算好[2]。雖然只有短短一面,但歐羅拉獨特的氣韻已經被他牢牢記住。依照好友的提示,他的大腦瞬間就分辨出那個略帶模糊的身影是誰。

真是自作自受!

明明想陪著她一起來,結果卻只能像只小老鼠般藏在這。

匈牙利人再一次吐槽起身邊的好友,他看著這一對糾結心裏真的好累。

這個別扭的男人究竟啥時候才能脫掉那件馬甲啊……都這麽在意對方了,這樣下去早晚是要露出馬腳的。幹幹脆脆地承認不好嗎?嗯,可能求的原諒的過程要稍微難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