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路標

上了年紀的老人臉色蒼白,躺在窄巷久不能起。

陳生和薛離將她扶起,她喘著粗氣,眯起眼睛瞧了許久才認出陳生。

陳生與她寒暄兩句,見這位老人家身體虛弱,不好將她獨自留在這裏,於是問她家在何處,有意送她回家。

老人也是沒了力氣,聽陳生如此說也不推拒,她感激的謝過兩人,接受了陳生送她歸家的善意。

陳生與薛離為了她特意繞了路,兩人穿過城西小巷,七拐八拐,逐漸來到人煙稀少的地方。

路上薛離背著老人,見老人頭發花白身材瘦小,看她年紀過大沒話找話:“婆婆怎麽一個人出門,你家裏人呢?”

老人說:“我哪有什麽家裏人。”

薛離一愣:“難道婆婆沒有夫郎子女嗎?”

陳生氣他無腦,伸手打了他一下,他這才驚覺說錯了話,一臉尷尬。

婆婆倒是覺得還好,她沒有表現出被冒犯的不悅,只說:“沒有,家裏阿爹阿娘去得早,我一個人活得不易,幼時做苦工,落了病根,雖是嫁得良人,但與夫郎並未有孩子。”

薛離聽到這裏訕笑兩聲,不再多言。三人走了很久,終於來到了老人的住處。老人住在比較邊緣的地方,因此房屋並未在動亂中損壞。她的住處簡單,只是一間小小的舊屋。

到了舊屋,薛離將她放下,老人給他們兩人倒了兩碗水。薛離和陳生走到現在也渴了,接到水後薛離並未想太多,拿起瓷碗一飲而盡。陳生多留了一個心眼,因心中知道一些事情,他拿著碗並未喝下那碗水,只是默默打量四周。

舊屋光線不足,老人見房屋有些陰暗,起身要點火燭。

她拿著一個火折子,慢步來到桌前,對著火燭忽然問了一句:“郎君啊……”

正盯著水碗的陳生擡起頭,輕聲問:“怎麽了?”

老人問他:“你為什麽要問百年前水禍之事?”

陳生一頓,說:“只是有些好奇。”

老人聽到這裏微微睜開眼睛,又說:“再怎麽好奇,聽到那位娘子的話,應該也會放下了吧……”

陳生想了想,說:“還是好奇。”

得到這個答案的老人笑了,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句:“這樣啊……”

隨後陳生見她擡手,她先是摸了一下眼睛,等摸過眼睛之後才去點起火燭。期間並未有其他的事情發生,陳生用余光撇著手中瓷碗,思來想去,放下水碗與薛離說:“先走吧。”他也與老人說:“我明日再來拜訪。”

看了看天色,薛離點了一下頭,兩人站起,這時卻見房中白霧繚繞。霧氣從老人的身側出現,往後方撲來。

“怎麽回事?!”薛離驚了一下。

聞言老人緩慢地轉過身,滿是褶皺的臉上帶著幾分憂愁。

因她移動身子,陳生薛離這才看到被她擋住的火燭上有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浮在空中,被下方的火苗舔舐,升起無數白煙。

陳生和薛離見此一愣,隨後都在心中說了一聲不好。摸不清這老人來路的他們對視一眼,當即想要從房中逃離,很快捂好口鼻。

可這時捂住口鼻已經晚了。

陳生見薛離身影晃了一下,眼看那雙褐色的眼眸像是被攪渾的池水,逐漸失去了神采,意識到不妙。

隨後哐的一聲。

薛離躺了下來,陳生身體一晃,這時再看薛離已經是重影的狀態。他神志不清,只覺得周圍天旋地轉,很快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

老人見他們倒下,擡著步子來到陳生面前,溫柔地將陳生扶起,她瞧著陳生茫然渾噩的神情,當著陳生的面挖出了自己的另一只眼睛。

而她挖出來的那個與其說是眼睛,不如說是一個圓圓的珠子比較合適。

挖眼的動作似乎並未給老人帶來苦楚。失去了雙目,她用空洞的地方注視著陳生。那裏漆黑一片,沒有光,沒有灰茫茫的眼球,但陳生眯著眼睛盯著空洞的地方,總覺得那片暗色裏有些難言的悲傷。

“你要看就給你。”

老人忽然說了這麽一句,接著她將自己的另一只眼睛送到陳生的嘴裏。圓圓的珠子沒有什麽味道,很幹凈,不像是邪氣纏繞的怨物,反而有種溫柔的暖意。

她絕不是什麽邪物,珠子也不是什麽穢物。可不知為何,珠子到了陳生嘴裏,卻帶給他如被火燒的感受。

舌尖像是起了火一樣。

過高的溫度燙到陳生皺起了眉,臉上因此布滿了汗水。他覺得自己正在含著一塊正在燃燒的火炭,這樣的感受無疑是種極大的折磨。可被白煙控制的身體無法移動,他沒有辦法告訴眼前的老人住手。

對此並不知情的老人推著他的下顎,不受控制的身體就這樣順勢吞了那個圓球。

火熱的痛感從喉嚨到食道。那感受就像是有人拿著刀劃開了身體,也像是誰在幹燥的林間投放了火燭。很快,火星飄散,瞬間點燃了森林,讓林間燃起了象征著苦難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