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谷煩冤應夜哭 天陰雨濕隔天涯激流中的曾昭燏

曾昭燏是曾國藩的弟弟曾國潢的曾孫女。毛澤東在一次講話中談對知識分子的改造和使用政策時說:“曾國藩的後代,還有個叫曾昭燏的。”她因此成為最早欽定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典型。典型化的過程,也是在改天換地的大時代中脫胎換骨的過程。何能脫胎,遑論換骨?她的血管裏流淌著“原罪”,她與舊政權與台海那邊都有太多的粘連,她留在大陸的親友也不斷有人罹難。盡管她選擇了背叛階級的革命,也獲得一連串的桂冠。但政治的權杖並不因此就放過她,良心的拷打也使她人格分裂。唯有學術——考古學與博物館學,成為她人生最大的支撐。蔡元培評價過一種女性,“對於研究學問或改造社會有特別興會,超乎性欲與狹義的愛情之上,那自可守獨身主義,拋棄為妻為母的職責,而委身於學問、社會。”20世紀50年代曾流傳著一段關於曾昭燏的佳話,一位蘇聯專家在來訪時問:“曾小姐打算何時出嫁?”曾昭燏意味深長地回答道:“我早就嫁給了博物院。”

落葉欲解紅塵淚,看似無情卻有情。

1929年,曾昭燏考入中央大學外語系,二嫂俞大絪是這個系的教授,二哥曾昭掄在該校任化學系教授兼化工系主任。曾氏兄妹是湖南婁底雙峰縣曾國潢的曾孫輩,父親曾廣祚(1879—1931)與母親陳氏(季瑛)育成昭承、昭掄、紹傑(昭拯)三個兒子和昭燏、昭懿、昭鏻、昭楣四個女兒。那時曾昭掄在南京傅厚崗購地建宅,1931年轉任北大化學系教授兼系主任後,曾昭燏把母親和昭鏻、昭楣兩個妹妹接來南京,一同居住在曾昭掄的家宅中。據遊壽說:“有一天遇到曾昭燏,她在外語系一年級,我叫她轉到中文系,學文字學,再學一點文獻、考古文物,這樣前途較廣闊。她在第二年轉到中文系,以後我們共同構寫了甲骨文前後編,用蟬翼箋影寫,請胡小石先生題詞。”1曾昭燏記下師生詩詞唱和,其樂融融的情景:“師生平喜誦吳夢窗《點絳唇》‘明月茫茫,夜來應照南橋路……’一詞,用其韻至再至三,群弟子亦和之。余和曰:‘小閣飛空,一池碧映垂楊路;絳雲深處,聽盡瀟瀟雨。’”

青年時期的曾昭燏。

1935年3月,曾昭燏告別師友,自費去英國留學。盡管後來金陵大學國學研究班主編的《文史叢刊·小學研究》上還刊有她的論文《讀契文舉例》,但她的研究方向已開始從文字轉向器物,從案頭走向田野……

1937年年初,中研院史語所考古組主任、中博院籌備處主任李濟應邀到歐洲講學。他是哈佛大學人類學博士,組織了數次安陽發掘,贏得了國際聲譽。他在英國受到倫敦大學研究院學習考古學的幾位中國留學生的熱情追隨,其中有吳金鼎與陪讀夫人王介忱、夏鼐和曾昭燏。他們對這位來自萬裏之遙祖國的師友十分敬慕。在倫敦期間,李濟患骨節病住進醫院,異國他鄉多有不便,幸虧有王介忱與曾昭燏兩位女性跑上跑下,悉心照料,經過二十余天的治療才逐漸康復。夏鼐日記有載:1月23日“約了李先生,及吳君夫婦、向覺民、曾昭燏等,到北平樓聚餐”。1月26日“晚間赴曾君之約,為李先生洗塵。他們看戲去,自己不去”。1月30日“晚間赴吳君之約聚餐,李先生及曾女士皆在座,談至10時半始散”。2月22日“下午至李先生處,曾君亦在,閑談著考古學方面的事情,至傍晚始返”。3月21日“至皇家丘陵看李先生,他的骨節病仍沒痊愈,……有一個小灶房,每天中午由吳太太來做,晚餐由曾女士來做。”4月1日“傍晚至李先生處,約他明天到大學學院參觀博物館,曾、俞二女士皆在座,坐到夜深12時許始散。他們所談的,幾可作《儒林外史》讀。”2李濟也關心他們的現狀和未來,並動員他們日後回國到史語所或中博院工作。

1937年6月初,曾昭燏以學術論文《中國古代銅器銘文與花紋》,得到導師葉慈的贊許並獲文學碩士學位。這篇論文實乃一部專著,文中所列古代銅器上的600種徽識,是從2082件青銅器中整理得來。此時,曾昭燏已得到中博院的津貼,並按照要求,前往德國柏林國家博物館和慕尼黑德意志博物館實習考察,了解發達國家的博物館現狀。這多半出於李濟的安排,意在培養未來的工作夥伴。數月前,李濟考察慕尼黑的德意志博物館後,感嘆“真是如入寶山!看了十天,尚未盡興”,他印象最深的是,飛行器的陳列竟是從昆蟲及飛鳥的飛行姿態開始的。由這些標本再看到各種現代的飛機及模型,“對於飛機的結構,好像自己已是解人了”。借助博物館普及科學知識,推進科學在中國生根,是他最大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