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一章 驚雷(下)

作為軍人,聽慣了槍炮聲,雷聲或是斷電,都不能算是什麽驚人的變化。但是對於心臟病人,這種突如其來的刺激,卻令心臟的負荷加具,馮玉璋只好慢慢的坐下身子,調整呼吸。

冷靜,一定要冷靜,越是大戰之前,越要保持心態平和。作為打老仗的軍人,這些常識,馮玉璋不會匱乏。他反復盤算著自己的計劃,確信萬無一失。段芝泉向扶桑貸款,甚至不惜盜賣文物隨葬品,可算是破釜沉舟,他的圖謀,一定是自己這張寶座。

既然他不仁,就不能怪自己不義了。北洋的袍澤之情,還是在安福俱樂部的三傑結拜,都已經不能再講。自己需要反擊,幹凈利落的反擊,讓段芝泉知道,他錯的有多嚴重。

自從山東戰後,國人對扶桑的看法極為惡劣,心理上,亦有了戰勝國的優越感。仿佛高麗構兵之敗,已徹底洗刷,扶桑依舊是彈丸之地,不是共合敵手。這種情緒,當然不夠冷靜,也不夠客觀。但是民意如此,正府外交上,對扶桑的尺度便難把握。

固然不能將對方視為敵國,可如果走的稍微近一點,就會有報社出來,朝正府丟一通文字炮彈,打的人落花流水。連態度上稍微謙卑一點,都會被報人罵成臭頭,段芝泉卻連類似二十一條的苛刻條件都能認可,他一定是瘋了。

不管是盜用總統簽名印章,還是與扶桑媾和,都是觸之即死的紅線。徐又錚即使有通天手段,這回都翻轉不了局面。汪聘卿為人性情謙和,如果這件事讓他知道,肯定是變著花樣勸自己大事化小,要想解決段芝泉,就只能靠自己。

自己要做的很簡單,只要給孟思遠足夠的助力,用他的力量把段芝泉的勢力徹底拔除。雖然魯系的力量很可觀,孟思遠此人,卻是出名的只知辦事,不知要權,對於總統或是總裏,他的興趣都不如修鐵路來的大。以挑選合作夥伴的角度看,放眼共合,怕是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依孟思遠的主張,這些文件應該送到報館,立刻安排見報,向段系問責。但是身為總統,馮玉璋終究還是比孟思遠多了些沉穩。事情遠沒到圖窮匕見的地步,現在鬧到報館,還為時過早。

為了安全,公事包被他留在了總統府。在黑暗的房間內,他反復摩挲著皮包,聽著窗外疾如爆豆的雨聲,仿佛又回到了漢口戰場。外面槍聲大做,公事包就是自己最有力的武器。

自入京時,滿腔雄心壯志,卻為無情的事實所擊垮,不得不忍氣吞聲,屈己從人。終於,可以一抒胸臆,做一回真正的總統,他反倒是有些緊張,又有些茫然。兩次組閣失敗的經歷,對其影響很大,現在眼看就有機會報仇,卻又擔心著未來,自己第三次組閣,又能否如願。

心口隱隱有些做痛,大概是剛才太過興奮,讓心臟的負荷加巨了。他想找些泰西醫生給自己開的藥,但是沒有燈,找起來比較困難。電路遲遲修不好,電話竟然也打不通,招來總統府的秘書長,才得知方才的閃電,劈壞了線路。至於電話線,據說問題出在外面,這種天氣,今天注定修不成。

馮玉璋無奈的嘆口氣,堂堂共合總統,卻連電話都修不了,如果這件事發生在鐵獅子胡同那,肯定會有工人冒著雷雨去搶修。

他在煩悶與興奮交織的情緒中入夢,這一夜,他夢到了很多事。段芝泉低頭,國會同意他延長任期的要求,安福系轉為自己所用。國會不再掣肘,自己放開手腳,終於可以放手施為。各省督軍,全到京裏為自己賀喜,一群雞毛撣子圍著自己鼓掌祝賀,爭相獻媚。就在這陣陣掌聲中,馮玉璋醒了。

天依舊黑著,雨還下個沒完,夢中的掌聲,實際是天外的雷鳴。聽著雨打房檐聲,他忽然想起,自己還忽略了一件事,應該讓秘書長給自己準備一份發言稿。

專按組成立之後,要就總裏賣國事件向國會提出彈劾,接著必然要找報館跟進,自己身為總統,得提前預備好表態,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他喊了兩聲,沒人應答,自己點起蠟燭,向辦公室走去。本來這件事想瞞起來,但是既然要讓秘書長寫東西,這件事就必須讓他知道。

沒走多遠,就遇到了總統府的衛士,衛兵想要攙扶,卻被他拒絕了。自己一個人摸著黑,來到辦公室,自泰西購買的密碼箱內,取出了那個公文包。拉開暗格,將文書取出來,隨即就命人去叫秘書長。

秘書長聽了馮玉璋的描述,表情有些不可思議。

“總統,您確信,這是真的?這……這恐怕不可能吧。芝翁是個明智之人,不大可能幹出這種荒唐事情,這會不會是西南的奸計?眼下國會正要通過戰爭提案,一舉解決西南軍正府。我們可不能中了西南的奸計,給孫帝象或是其他什麽人做了幫手。總統和芝翁現在的關系,剛剛緩和,如果因為這件事鬧僵,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