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欲做魚翁

自共合之後,都察院就被廢除,但是言路暢通,素為吏治清明的表率,並不因正體變更而動搖。衙門可以撤,言官卻不能取消。袁慰亭改都察院為肅政使廳,將曾經的一百多名禦使言官都老爺,削減為十六名肅政使,接受都肅政使管理,繼續行使禦史職責。

官職雖然做了變動,人力上也大不如前,但是柏台清流,依舊是國朝錚錚風骨,不容輕侮。前者鬧的梁財神狼狽不堪的五路大參案,就是由肅政使發起,靈官放倒財神,其力量可見一斑。

前金時代,當政者就吸取了前宋時代言官捕風捉影,以參彈為樂,導致政令不行,官員人人自危不敢做事的教訓,取消了“辱台錢”這一弊政。袁慰亭上任後,對於肅政使的管理也極嚴格,風聞言事無罪這一優免被廢除。也讓這些言官明白,自己說話時必須謹慎小心,否則,自身就要出危險。像是之前楊崇尹那種,為了幾百兩銀子節敬,就敢隨便賣參劾的言官,多半沒有了容身之地。

廳員的工資收入,從帳面上看,可以算做共合高收入群體。可是共合財政艱難,京官的工資屬於水月鏡花,看上去很美,實際到手的多不足數,又經常拖欠。各省督軍遠比前金時代督撫跋扈,廢除了孝敬冰炭兩敬的傳統,這些言官的日子,也就過的不大舒坦。肅政使陳敏之就是這樣的一名“災官”。

陳敏之家裏的條件只能算是中產,京城裏開支又大,公私兩事上的應酬不說,單是八大胡同裏,幾個相好的開銷便不是小數字。兩個月的薪水拿不到,欠的京債就成問題。是以,當袁大公子把他請去,並拍出一張一千元的支票時,著實讓他心中的喜與驚,達到了持平的狀態。

沒錯,僅僅是持平而已。

這位共合大殿下雖然也是個文官出身,長的也儀表堂堂,並非兇神惡煞,但是在他面前,陳思敏總覺得周身不自在。何況共合之後的大殿下,實際和文人,已經沒有太多關系了。

大總統克己奉公,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出任公職,名義上,袁克雲只是個平頭百姓。但實際上,誰都知道他在籌措編練模範軍的事情,遲遲到不了手的工資,很大一部分就是被扣下來,準備給士兵發軍餉。背地裏,酒酣耳熱之時,與第一夫人發生口頭超友誼關系是可以的,可是與大殿下面對面交談,就另當別論。

袁克雲不似二殿下的文人性子,雖是文官出身,自普魯士歸國後,行動舉止,越發像個武夫。跟文人算不上多親厚,也不怎麽愛結交名士,何況陳思敏自己,也算不上一個名士。在文人圈子裏,也不過是個小把戲,至於說進入大殿下的幕府……他有自知之明,即使是幕僚篾片,也未必有自己的份。

雖然肅政使也有派系,可是他在大公子這一派系裏,只能算是編外小卒,沒資格接近大公子,更勿論拿錢。一千元固然誘人,生命,同樣也很重要。

一樣米養百樣人,肅政使中,固然有王瑚那種,視貪腐為大惡,真想一刀一槍幹出個事業的。也有他陳思敏這種,只是把這當成一份工作,混個薪水,安心等退休的。不管皇帝也好,總統也罷,他都沒有什麽意見,他所求的,惟有平安二字。

從本能上,他也知道這錢咬手,可是大殿下送出來的錢,怎麽還回去比怎麽接下來更難。

看出他的猶豫,袁克雲主動開了口。大殿下努力做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可是普魯士的半軍事化生涯,帶給他的最大影響就是不苟言笑,這一笑,堪比那位一笑黃河清的世宗皇帝。

“眼看要到年底了,用錢的地方多,欠的京債該還了,總拖著,不是個辦法。再者,你堂堂一個肅政使,難道要去正陽門吃涮羊肉,或是到大酒缸裏吃盒子菜?我知道你的家眷不在京裏,八大胡同開支不小,你要是去三等小下處開銷,就連共合的臉都給你丟光了。我出手不會低於一千元,這錢你不用有顧慮,只管拿去用。”

大殿下說的很懇切,似乎還有開玩笑的意思,可是陳思敏頭上的汗,反倒更多了。“大公子,您有話只管吩咐,小的就是您門下的走卒,您指向哪裏,小的就沖到哪裏。”

“你有這份忠心,確實不錯。可是我送出去的錢,就沒有拿回來的道理,軍令如山!我給,你就拿,讓你辦的事,也不會太為難,天大的簍子,也有我給你接著。左右不過是靈官打黑虎的場面,你有什麽可怕的?”

陳思敏的嘴裏,已經泛起了苦味,大公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開口就拿五路大參案做例子。梁財神雖然不好惹,可是王靈官自身也無破綻可尋,跟陳思敏這種周身破綻如魚網的肅政沒有可比性。大殿下這樣的話說出來,陳思敏就真的沒有拒絕的空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