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贖指(二)

在趙冠侯身後,一個六十開外,身穿長衫,鼻梁上卡著一副茶晶眼鏡的老人,手裏搖著折扇,不緊不慢的走進來,也不說話,只在一旁看著他們喧鬧。而在他身後,則跟著四個身強力壯的跟班,只看穿著打扮,就知道是保鏢打手之屬。

掌櫃看到那老人,臉色一變,又忙過去施禮“劉爺!您大駕光臨,小人迎接來遲,您老可千萬別怪。您跟我們龐爺,可是過命的交情,這事,您可得說句話啊。”

那老人連忙伸手扶起這掌櫃,“爺們,太客氣了,我可擔待不起。在下不過是個老朽,人微言輕,又能說什麽啊?他的大洋數字若是沒差,當票沒問題,你們就把當物給人家啊。自古以來當鋪就是這個規矩,一切按當票說話,這還有什麽可說的?”

來的這老人,就是趙冠侯口中的劉道遠,亦是津門排行第一的土刀筆。他本人讀過書,中過科舉,頭上有秀才的功名,見到津門知縣也可以立而不跪。

只是他無心進學,並未繼續考取功名,而一心鉆研刑名律例,大金律中存在的漏洞,被他摸索出了大半。其所寫的狀紙堪稱無懈可擊,津門爭訟中,若有人得劉道遠的狀紙,這官司沒打,就先贏了一半。

他一支筆輕如鴻毛,落下卻有千鈞之力,有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之能,與泰西律師不相上下。讓他惦記上的人,輕者傾家蕩產,重者家破人亡。津門父老寧可招惹把自己打的鼻青臉腫的武混混,也絕對不願意招惹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劉狀師。

孟思遠贖珠之後,第一時間就請了這位大狀出山,只是劉道遠人老成精,並不願意為了錢,就得罪龐家這種地頭蛇。再加上龐家背後有龐太監的勢力,並不是單純官司可以解決的問題。

孟思遠手頭的當票,又對他極為不利,是以他的出力十分有限,只是願意從中斡旋,讓龐家做出適當的賠償,至於還珠之事,卻是無能為力。

龐玉堂自己也是半混不混的,對於劉道遠的名字聽說過,但是對這人,卻沒什麽尊敬,心裏很是看不起這位老朽。是以他出面說項時,被龐玉堂給擋了回去,壓根沒給他面子。只咬定了一切按當票說話,一文賠償都不肯給,讓劉道遠栽了個大跟頭。

這等人混世界,最在意的就是臉面,嘴上不說,心裏自是對龐家大為不滿。趙冠侯今天拉他來做見證,他也樂得來給龐家一個厲害,讓他們知道,劉道遠的面子,不是能隨便削的。

雖然他不多說話,可只在這裏冷眼旁觀,那名掌櫃額頭上的汗水就冒個不停。要知道,這是一位刑名聖手,專門找別人麻煩的,一點小破綻被他盯上,都能把個鐵案打翻。若是自己現在動粗,那就非要被他搞到傾家蕩產不可。

趙冠侯那裏,步步緊逼“掌櫃,你數數這錢,夠數不夠。如果不夠,我身上還有。”他邊說邊從身上取了幾張銀票出來,在當鋪櫃台上一放“我的當物呢?還請趕緊拿回來吧。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可不敢總在你們當鋪裏放著,還是趕緊請回,我自己看著放心。”

“趙二爺……您……您這當期是三個月,何必急在著一時?我們櫃上也不缺這些大洋,您只管拿去使用,且不急著贖。小的交了您這個朋友,不管您什麽時候贖,這利錢我全都不收,就當是孝敬您買茶水喝的。”

“那倒不必了,我也不缺這點洋錢,雖然當期未到,但是自來當行也沒有當期未到,不許贖當的規矩。我按月付息錢就是,掌櫃的,怎麽倒這麽推辭上了,難道拿不出當物麽?”

這當口,外面又有幾個人走進來,既有夾著包裹的典當客人,也有明顯是來看熱鬧的閑漢。到了這一步,掌櫃的也明白過來,趙冠侯當指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區區一百元大洋,而是為了現在的贖指。想想也知道,那枚指頭,肯定也在趙冠侯的手裏,現在就是吃定了自己賠不出東西。

他當日感覺到當票不對勁,就在於上面寫的是收趙冠侯左手尾指半截,這內容寫的太細,現在就算想混賴,也沒有了可以含混的地方。而這些人,肯定也是趙冠侯的人招來看熱鬧加起哄的。與上次的情形有點出入,這次看熱鬧的人群裏,並沒有穿長衫的,但是有劉道遠這尊大佛在,他同樣不敢喊出護院來動粗。

再者,趙冠侯既然敢來,必然有所憑仗,他連切手指都不怕,就更不怕自己的棍棒。若是真動了硬的,恐怕這件事,就不能善了。

這名掌櫃終究也是見多了風浪的老江湖,見此情形只好恭敬的給趙冠侯施個禮,又賠了個笑臉“二爺,小人實話實說,當天外面鬧土匪,後來又來了官軍。店裏面一陣忙和,二爺那半根手指,就這麽不慎遺失了。丟失當物,是我們當鋪的過錯,這一百大洋,算是我們雙手奉送,另外,我們再備一百大洋一百元,當做給二爺賠罪之用,不知趙二爺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