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求醫

蘇家住的是一棟極為氣派的四合院,青磚綠瓦,門樓高大,這時已經不像國朝初立時有那麽多規矩,加上蘇春華與洋人有來往,區區醫家把房子修的這麽氣派也沒人說閑話。門上的仆人與姜鳳芝是熟人,見了她來,只當是又送某個同門過來醫治,忙過來施了個禮“我們老爺在房裏和朋友打牌呢,姜姑娘直接到上房去吧。”

幾名力夫此時終於可以離開,蘇寒芝也按著約定付了錢。兩名蘇家的下人擡來一副門板,將趙冠侯挪到上面,擡著來到上房門首,人在門外,就聽到裏面陣陣洗牌聲。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來“都是熟人了,也甭客氣,進來說話吧。”

正對門首位置,是一個戴著瓜皮帽,穿天青色長衫的花甲老人,滿面皺紋,兩眼炯炯有神,一只小巧的煙袋叼在嘴上,臉上露出人畜無害的笑意。

在他身後,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為老人揉著肩膀。這個年輕人身形挺拔,相貌英俊,文質彬彬,一副金絲眼鏡卡在鼻梁上,身上穿著一件雪白的襯衣,下面穿著西式長褲,卻是當下極少見的泰西打扮。

上下首兩人都在四十幾歲,一個身穿弁服是個武官,另一個年紀與這個抽煙的老人相若,長袍眼鏡,是個文士裝束,與那老人對坐的,只留個後腦給趙冠侯,看不到五官只看到烏黑油亮的大辮子以及筆挺的腰梁,衣料十分考究,顯然也是個富人。

姜鳳芝進門就給那抽煙袋的老人施了個禮,蘇寒芝則已經跪在地上,用力的磕頭。蘇家鋪的是青石地面,蘇寒芝用足了力氣,磕的砰砰有聲,不多時額頭就見了血。就連那背對著他們那人,也被這磕頭的聲音驚動,將牌一扣,轉過身來看著。

那個西式打扮的年輕人更是站起身來,向蘇寒芝這邊走過來“這位女士請站起來說話,你這是要做什麽?有什麽話好說,不必如此。”

那個抽煙袋的老人卻咳嗽了一聲“振邦,坐下,年紀輕輕就是沉不住氣,她願意磕頭,就讓她磕。防營的許哨長就在這坐著,就算是她把自己磕死,也訛不到咱爺們頭上,怕個什麽。到我的門上,能做什麽,無非就是治骨傷。爺爺的規矩,就算是直隸總督也改不了,要想指望幾個頭就把三兩銀子免了,那純粹是做夢。”

那名叫蘇振邦的年輕人,卻沒理他爺爺,而是快步來到蘇寒芝面前,伸手虛攙“女士,有話好說,你們先站起來,咱們有話慢慢說。福伯,給病人搬兩把椅子來。”

姜鳳芝對這年輕英俊的男子倒是很有些好感,但是仔細看去,卻發現他沒留發辮,發型是只有洋人才留的背頭。昔日金兵滅宋之後,一改舊日習俗,推行剃發令,神州大地,為了留不留辮子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金國男子,全都要留辮子。

直到前些年,洋兵打進京師之後,凡是在洋人手下做事,或是信了洋教的,才可以不留發辮。這男人的發型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入了洋教的二鬼子。

她對於洋人和為洋人效力的都沒有好看法,當下也不理這年輕人,而是伸手硬攙起蘇寒芝,又對蘇春華道:“蘇老伯您好,我師弟的腿被打斷了,又耽誤了不少時間,您老趕緊給看看吧,再晚了怕是人落毛病。”

蘇春華卻不緊不慢的裝起了煙“姜姑娘,別著急,這人落了毛病,那是他的命數不好,急也沒用。來我這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怎麽連規矩都忘了?三兩銀子放這,老朽馬上動手。要是沒錢……我這牌還沒打完呢,可沒那功夫,幾位,打牌。”

姜鳳芝臉一紅“蘇爺,實在是對不起,我這師弟是去縣衙門外頭站籠去了,能揀回條命來,就是天幸。我們姐妹去的急,身上沒帶著那麽多錢,您看能不能先欠著?等我下回再來的時候,一定把兩次的錢都給您帶上,利錢幾分,聽您老一句話。”

蘇春華呵呵一笑“姜姑娘,這話怎麽說的,蘇某靠著祖傳醫術賺錢吃飯,可不吃放印子這碗飯。津門這裏,有人叫我蘇三兩,有人叫我蘇六元,總歸都是一個意思。這是我的規矩,不能改。慢說是你,就算是租界的洋人到我這來看傷,一律也是先錢後藥。要是帶著錢呢,我立刻就給看傷,若是沒帶著錢,那只能說句對不起,津門這片地方行醫的不少,您高升一步,也有那給錢就給看的,興許也能治好。”

他說到這裏,已經打著了紙媒,將煙袋點燃,坐在那裏噴雲吐霧。蘇寒芝本已經坐下了,這時又跪了下去“蘇老爺子,我也姓蘇,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就求您老看在這點關系上發發慈悲,只要您老賞下藥來,救我兄弟一把,我天天給您念經禱告,這三兩銀子的藥錢,也絕對不會少了您的。”說完之後,就又磕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