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行路

蘇春華,時下津門骨科第一人,單論治療骨傷的手段,無人能望其項背。他原本是專為混混治骨折,到現在就算是洋人骨頭受傷,泰西醫院無力救治,也要去討他的膏藥。

混潑皮的難免掛彩受傷,賣打揚名,腿斷臂折,更是家常便飯,這位蘇先生就與混混結下了極深淵源。雖然他本人及家屬不混江湖,但是津門混混沒人敢對蘇大夫有絲毫不敬,只要他說一句話,願意為他效勞的混混也要以百來計算。

其人醫術固然是頂好的,但是收費同樣是頂級。大金國之醫療體系完全市場決定,符合泰西諸國先進體制,如此制度下,醫生自沒有救死扶傷之天職。大家明碼實價,錢貨兩訖,童叟無欺。若是囊中羞澀,就該想方法強身健體,莫生疾病,盡顯市場公平本色。

蘇先生治的是骨傷,可讓人免去殘疾之苦,收費上自是讓患者有割股之心。不管傷情輕重,患者貧富,蘇先生一律收庫平銀三兩,折合天佑帝新近發行的銀元“金洋”六元。

不管是賣兒賣女,還是坑蒙拐騙,總之有了三兩銀子,就能包你的傷好,差一文免開尊口。他為人性情古怪,亦無慈悲這一惡習,即使是至親也壞不了規矩,在津門又有蘇三兩或蘇六元之綽號。

當下一個農民每年的收入只有十到十五元,城市居民的生活略好一些,一年也未必賺的到一百元,三兩庫平銀對於趙冠侯來說,就是個天文數字。何況當下的潑皮都是極符合經濟學家要求的優秀市民,從無儲蓄之概念,錢財不肯過夜。趙冠侯身上也只有幾個銅子,到了蘇先生那也是換不來他的膏藥。

他朝蘇寒芝一笑“姐,咱不去蘇先生那了,忒遠。從門口找個郎中,也一樣能好。再者讓姜師父看看也行,他老是練家,也會接骨。”

話音剛落,姜鳳芝已經搖頭道:“別打我爹的主意,他那兩下子我知道,小毛病還行,你這腿讓李秀山砸廢了,他治完了,你就得拄一輩子拐。寒芝姐還不得埋怨死我?這個事別找我啊,找我也不管。”

蘇寒芝被她說的臉蛋通紅,搖了搖她的手臂,但還是朝著那幾個力夫說著“老幾位受累,把人拉到蘇先生那去,您可別聽他的。”

見他們真的要去找蘇三兩,那幾個拉小袢的漢子停了腳步,看著這兩個姑娘,那名為首的山東大漢,朝兩個女人看了看。

“我說兩位,咱哥幾個都是賣力氣的苦人,老家遭了災,我們逃難到這裏,為了養家糊口,掙點錢不容易。從這裏到蘇先生那,您說句公道話,要是雇人力車得多少錢?當然,我們不敢收人力車的價,可是您好歹給我們來點水錢吧?幾位若是真窮人,我們幾個人也不好說什麽,可是你們連蘇三兩的膏藥都買的起,就不要拿我們幾個苦力尋開心。若是分文不見,我們這幾個怕是沒這麽大氣力把人送到蘇先生府上,不成的話,我還是幫幾位叫人力車吧。”

姜鳳芝本來就怒氣未消,她是姜不倒的女兒,自身卻也並非善男信女,這時更是把好看的大眼睛一瞪。

“要腳錢?要腳錢別在這要啊,剛才當著那幾個當兵的言語啊,說不定人家還能多賞呢。現在要錢是什麽意思,欺負我們是婦道?我明告訴你們,今天姑奶奶身上除了帶了兩領蘆席,一個子都沒帶,你要不把人送到地方,今後就別打算再吃這碗飯。”

蘇寒芝忙一扯姜桂芝,又對幾個苦力施了個蹲禮:“幾位,我們三個,真的不是什麽有錢的主。與你們一樣,都是窮苦人,說實話,那三兩銀子的脈禮,也是沒有的。待會到了蘇家門口,只能給蘇先生多磕幾個響頭,瞧他老看在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上,高擡貴手,賞貼膏藥下來。您幾位把我們當有錢人,那是真誤會了。但是我們再窮,也不會讓幾位受了委屈,只要把人送到地方,每位兩個大子兒,絕對不敢少給。您要是不樂意,那我現在往回走,咱還找剛才那老總要錢去。”

幾個漢子一聽,一臉為難道:“您這真是……兩大子兒拉這一趟,別說拉人,拉土豆都不上算……您別嫌話不好聽,我們靠力氣吃飯,一耽誤半天,兩個大子,還不夠吃飯的。”

這個大漢惡聲惡氣,生的又極為長大,從氣勢上,卻是蘇寒芝這種柔弱的女人萬不能及的。他是這幾個力夫的頭腦,他不動,其他的力夫也不動。對於姜鳳芝蘭方才的言語,他記了仇,加上蘇寒芝這種懦懦的神情,以及她的模樣,也讓他有了更足的底氣。

“跟你說句實話,我們哥幾個是被衙役捉來的,從心裏就不想拉這趟活,現在碼頭上的工作正多的時候,我們去那裏,可以賺出一天的吃喝。拉他,太不上算了。除非你們出三十個大子,否則我們是不會動的。你們或許難,但我們也難,這個年頭,又有誰是真正容易了。要麽拿錢出來,要麽我們就把人擡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