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節 第十章 1941年,莫斯科

十月,雪下了又融,融了又下,莫斯科的街上又濕又冷。沃洛佳在儲物櫃裏尋找莫斯科人傳統過冬的棉靴“瓦倫基”,卻意外地發現了六箱伏特加。

沃洛佳的父母不嗜酒,每次喝個一小杯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他父親經常和老戰友們一起參加斯大林杯盞交錯的冗長宴會,直到黎明前才醉醺醺地走進家門。但父親在家卻不大喝酒,一瓶酒往往一年都喝不完。

沃洛佳走進廚房。他父母正在吃早飯,這天的早飯是罐裝沙丁魚、黑面包和熱茶。“爸爸,”他問,“家裏怎麽有六整箱伏特加?”

父親表情很吃驚。

父子倆齊齊看著卡捷琳娜,卡捷琳娜一下子漲紅了臉。她打開收音機,把音量調低。沃洛佳想,母親也許是懷疑家裏藏著竊聽裝置吧。

母親怒氣沖沖地壓低了聲音:“萬一德國人來了,你們拿什麽換錢?”她說,“我們已經不屬於精英階層了,如果沒錢在黑市上買東西,我們就會被餓死。我老了,沒人要我的身子。伏特加比金子管用得多。”

沃洛佳很震驚,他從來沒聽過母親用這種口氣說話。

“德國人不會來這的。”他父親說。

沃洛佳沒這麽確定。德軍又前進了些,在莫斯科周圍形成了鉗型的包圍圈。他們到達了莫斯科北面的卡裏寧和南面的卡盧加,兩座城市離莫斯科都只有一百英裏。蘇軍的傷亡人數不可想象地高。一個月前,八十萬紅軍堅守著陣地,但現在只剩下九萬人了。沃洛佳是從呈報上來的公文上看到這些估計數字的。他問父親:“誰他媽的能阻擋住他們啊?”

“他們的供給線正在不斷延長,沒有為蘇聯的冬天做好準備,我們可以趁他們削弱的機會進行反擊。”

“那你們為什麽要把政府移出莫斯科呢?”

政府正在遷往兩千英裏以東的古比雪夫市。看到政府職員把整箱文件搬出辦公樓,送上貨運卡車,莫斯科的市民非常惶恐。

“只是防患於未然,”格雷戈裏說,“斯大林仍然在莫斯科坐鎮呢!”

“我想到一個辦法,”沃洛佳說,“我們在西伯利亞有幾十萬軍隊,需要時我們可以調他們過來進行增援。”

格雷戈裏搖了搖腦袋。“我們不能任東部國土無人防衛,日本仍然是個威脅。”

“日本不會向蘇聯發起攻擊——我們都清楚這一點!”沃洛佳看了眼母親,他知道不該在她面前談論秘密情報,但他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曾經準確輸送了德國將入侵蘇聯的情報員說,日本暫且顧不上蘇聯。這次我們不應該對他的情報置若罔聞。”

“永遠不要妄斷情報的準確性。上次對了,這次不一定對。”

“我們沒別的選擇了!”沃洛佳生氣地說,“我們有十二支備用軍——整整一百萬人。如果調用他們,莫斯科也許能守住。不調用的話,我們就完了。”

格雷戈裏神情憂慮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即便在家裏,也千萬別說出這種話。”

“為什麽不行?反正我就要死了。”

卡捷琳娜哭了起來。

格雷戈裏說:“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

沃洛佳走出廚房。他穿上鞋,自問為何讓母親哭泣,讓父親怒吼。他明白這是因為自己覺得蘇聯馬上就要被德國人打敗了。母親把伏特加作為硬通貨以備在德軍占領時用,這迫使他面對可能被德軍打敗的現實。我們就要失敗了,他對自己說。蘇聯革命的失敗近在眼前。

沃洛佳穿上大衣,戴上帽子,然後回到廚房。他親吻了母親的面頰,擁抱了格雷戈裏。

“你這是幹什麽?”他父親問,“不就是去上個班嗎?”

“我怕我們再也見不到了。”說完,沃洛佳就離開了家。

過橋到了市中心以後,沃洛佳發現所有的公共交通都停頓了。地鐵停止運行,公交車和電車也已經不開了。

壞消息,全是壞消息!

街角燈柱上漆黑的擴音器裏播出的蘇聯國家通訊社早新聞異乎尋常地誠實。“10月14日至15日夜間,西線戰場的形勢更糟了,”廣播中說,“大量德國坦克突破了我們的防線。”所有人都知道蘇聯國家通訊社總喜歡撒謊,看來,西線的情況必然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市中心到處都是難民。他們推著手推車,驅趕著瘦骨嶙峋的耕牛、肮臟的豬和濕漉漉的羊群從東面而來,穿過莫斯科的街道,朝莫斯科西面的鄉村進發,極力想遠離勢如破竹的德軍。

沃洛佳想搭個便車。打仗以後,莫斯科街上幾乎不見了私家車。汽油被節省下來提供給環城路上延綿不斷的軍用車隊使用。沃洛佳搭上了一輛新型嘎斯64軍用吉普。

從敞篷吉普車往外看,沃洛佳看到許多炸彈的彈痕。從倫敦回來的外交官說,這和倫敦遭到的大爆炸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但莫斯科人卻覺得這已經糟透了。吉普車經過了幾輛炸壞的房子和十幾間燒毀了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