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張面孔 第五章 1939年,柏林

托馬斯·馬赫看著沃洛佳·別斯科夫走出柏林的蘇聯大使館。

六年前,德國秘密警察轉型為更有效率的新型警察組織——蓋世太保,但馬赫支隊長依然掌管監視柏林的叛徒和破壞分子的部門。最危險的破壞分子無疑要接受菩提樹下大街63-65號——蘇聯大使館的指令,因此馬赫和手下時刻監視著從那裏進出的人。

蘇聯大使館是一幢白色大石建成的城堡。八月的陽光照射在建築的石料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使館中間的屋子前豎著一根巨大的燈柱,兩側的廊道上開著幾扇像站崗哨兵一樣的落地窗。

馬赫坐在大使館對面人行道上的露天咖啡館。柏林最優雅的大馬路上車水馬龍;女人們穿著最漂亮的裙子在商店裏購物,男人們穿著西裝和制服在街道上來來往往。很難相信這樣的德國還會有共產主義者。怎麽還會有人反對納粹呢?德國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希特勒消滅了失業——沒有其他任何一個歐洲國家的領導人能做到這一點。起義和罷工已經成為過去坎坷歲月的久遠回憶。警察可以嚴肅高效地掃除罪惡。德國正在加速發展:許多家庭都有了收音機,不久之後老百姓的私家車就能奔馳在新造的高速公路上了。

這還不算什麽。在經歷了上次大戰後的萎靡不振以後,德國又重新強大起來了。軍隊武器精良,軍力強大。過去兩年中,奧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都被並入了在歐洲占主導地位的強大德國。墨索裏尼的意大利和德國簽訂了《鋼鐵條約》,借此和德國聯起手來。這一年早些時候,馬德裏最終落入了佛朗哥的叛軍之手,西班牙成立了一個親法西斯的政府。德國人怎麽會無視這些成果,把國家送入布爾什維克之手呢?

在馬赫眼裏,這些人是垃圾,是害蟲,必須找出來全部肅清。一想到這些人,馬赫的臉就氣得扭曲變形。他用腳狠跺著人行道,像是想踏死一個共黨分子似的。

這時他看見了別斯科夫。

馬赫看見的這個年輕人穿著藍色的華達呢大衣,胳膊上掛著似乎為換季準備的薄外套。盡管穿著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但幾乎剃光的頭發和飛快的步速卻說明這是個軍人。從他隨意卻完整地觀察街道的姿態來看,這個人不是紅軍情報機關的特工就是蘇聯內務部的秘密警察。

馬赫心跳加快,他和手下認得出大使館裏的每一個人。蓋世太保的文件上有蘇聯使館所有人員的護照照片,他們每天都要看上幾遍。但馬赫對別斯科夫知之不多。別斯科夫非常年輕——馬赫記得文件上記錄的是二十五歲——多半是個無足輕重的低級別外交官。不然,他就是故意讓自己顯得普普通通。

別斯科夫穿過菩提樹下大街,朝馬赫所在的菩提樹下大街和弗裏德裏希街的拐角處走了過來。馬赫發現走近的蘇聯人非常高,有著運動員的身材。他的目光銳利,眼神機警。

馬赫移開視線,突然間非常緊張。他拿起杯子,喝了口冷咖啡,用杯子擋住自己的半邊臉。他不想直面那雙藍色的眼睛。

別斯科夫拐進弗裏德裏希街。馬赫向站在對面街角的萊因霍爾德·瓦格納點頭示意,讓瓦格納跟上別斯科夫,然後他從桌旁站起來,跟上了瓦格納。

紅軍情報機關的雇員不一定都是間諜。他們取得的信息大多數是從合法渠道得來的,比如說看報紙。他們不需要什麽都信,只需記下諸如哪個軍工廠又招聘了十個熟練的機床工這類細節。另外,蘇聯人可以在德國各地旅行——蘇聯則不然,沒有蘇聯特工的陪同,任何國家的外交官都別想離開莫斯科一步。馬赫和瓦格納追蹤的這個年輕人也許只是個從報紙上收集信息的情報人員——只要能掌握熟練的德語,具有一定的總結能力,任何人都能從事這份工作。

他們跟著別斯科夫走過了馬赫弟弟開的飯店,那裏仍叫羅伯特酒館,但顧客群完全變了。羅伯特酒館原來招待的是有錢的同性戀者、猶太商人和他們的情人,以及那些能掙錢也能喝酒的女演員。現在這些人不是被送進了集中營,就是躲起來不敢露面。一些人幹脆離開了德國——趕他們出去非常好,馬赫想,即便酒館不能像以前那麽賺錢,他也不願意和這類人呼吸一樣的空氣。

他想到酒館原先的主人羅伯特·馮·烏爾裏希,他依稀記得羅伯特去了英國,也許在英國又開了家為同性戀服務的餐館吧。

別斯科夫走進一個酒吧。

一兩分鐘後,瓦格納也進了酒吧,馬赫在酒吧外負責監視。這是個普普通通的小酒吧。等待別斯科夫重新現身的時候,他看見一個士兵和他的戀人、兩個穿著考究的婦女和一個衣衫不整的老頭走出這間酒吧。接著瓦格納出來了,他直視著馬赫,雙手一攤做了個迷惑不解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