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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一名小韃子閃身出來,右肩一聳,將一隻極肥碩的獐子,卸在上皇駕前。他跟楊善相視而笑了。

「多謝,多謝!」楊善下馬,代為致謝,「平章,明年遣使到京,我們好好醉他幾場。」

「一定,一定!」昂克揚一揚手,「皇帝請保重。」說完。他認鐙扳鞍,一躍而上,手往回一揮,又一陣風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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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這五百人相送,在朝中引起了誤會。王文在朝房厲聲說道:「誰以為會把上皇送回來!也先最狡猾不過,這回派兵,不索金帛,必索土地,大家等著看吧!」

眾人面面相覷,都畏他強橫,不敢作聲。只有於謙說道:「請稍安毋躁!就派兵來,亦不過五百人,何畏之有?」接著他問胡濙:「使者該到宣化府了吧?」

「應該到了。」

「另外還派了甚麼人?」

「另外派了商弘載,到居庸關外奉迎。」

商弘載便是以侍讀入閣的商輅,在他三元及第後,上皇特簡為「展書官」,日常伴讀,親如家人,是很適當的奉迎人選。

「他動身了沒有?」

「還沒有。」胡濙輕聲說道,「打算扣準了日子,人月雙圓之夜,為上皇入居南內之日。」

這是胡濙與王直商量決定的,因為乘輿出入,國之大事,例應由欽天監選定幾個日子,奏請欽定。而這一回蒙塵的上皇還京,更要挑個黃道吉日,但因景泰帝對上皇猜疑之心極重,如說奏請由欽天監選取上皇回京及移宮的日期,一定會碰釘子。幾番斟酌,認為中秋將近,以人月雙圓的佳節,為上皇安返的吉期,順理成章,允協人心。這個信息,已由太常少卿、兼翰林待詔、提督四夷館的許彬帶到宣化去了。

許彬是在八月初五抵達宣化。一到,守將左都督朱謙便出一封楊善的來信,說上皇預定八月初六到宣化,遣走護道的韃子後,儘速回京,希望朱謙預備車馬。

「不!」許彬說道,「上皇要在宣化多住幾天。十三到懷來,十五回京。」接著,他將胡濙與王直的意見告訴了朱謙。

「這裏到懷來,兩日途程。照這麼說,要住到十一才啟駕,原以為只住一晚,一切不妨從簡,如今要預備、預備了。」

於是朱謙派人即刻收拾總兵官衙門,內外打掃,張燈結綵,改為行宮。另又殺豬宰羊,準備筵席。此外打發五百名韃子,除了庫藏金帛,查點備用以外,亦須預備酒肉犒賞,整整忙了半天一夜,及至就緒,已是天光大亮了。

楊俊與朱謙之子朱永,亦有任務。由於情況不明而又說多不多、說少亦不少的五百韃子,萬一變生肘腋,雖不難敉平,總是麻煩。因此二人密密商議,城裏城外,勒兵戒備。

城上由楊俊瞭望,候到日中。只見遠處塵頭大起,知道是時候了,下得城來,將北門開了一扇,駐馬等待。

塵煙越來越近,約莫裏許,塵頭靜了下來。這是楊善顧慮周到,深恐兵臨城下,引起誤會,所以與韃子的帶隊官商量,在城外暫駐,以免發生衝突。那帶隊官很通情理,願意合作,由楊善奉著上皇,緩緩策騎,直到城下。

見此光景,朱謙放了一半心,下了馬與許彬一起在道旁迎候,等上皇行近了,兩人拜伏馬前,稱名奉迎。

上皇由袁彬、哈銘扶下馬來。他沒有見過許彬,朱謙卻是熟識的,執著他的手,流淚說道:「想不到我還有生還之日。」

「上皇歸國,舉國同慶,請先到行宮休息。」

「難為你們。」上皇拭一拭淚說,「伯顏帖木兒派來的兵,可以遣回了。不知可曾預留下犒賞。」

「預留下了。」

「好!好!」上皇看著哈銘說,「你替我給他們帶隊官致意。」

「是。」

於是上皇復又上馬,由袁彬執韁,在朱謙、許彬陪侍之下,到行宮升座,宣化府的文武官員一一朝見。上皇也記不得那些名字,只是對一名年輕武官,印象特深,他就是朱謙之子朱永,因為生得英武非凡。

進食以後,楊善引著許彬來見,陳明胡濙與王直的計畫,上皇才知道在宣化要住到十一。這五天的工夫,幹些甚麼呢?

他想了一會問許彬:「你可是兩榜及第?」

「是。臣進士出身。」

「那麼!你要替我做幾篇文章。」

第一篇是罪己詔;第二篇是撫慰群臣、善事景泰書;第三篇是祭文──上皇想到去年此時師潰土木,陣亡將士應該致祭。

許彬奉旨以後,便在行宮找了個僻靜之處,潛心構思。他的筆下很來得,立言得體,頗為上皇所欣賞,尤其是那篇祭文,仿照《弔古戰場文》的筆法,寫得氣勢悲壯,章節蒼涼,最後說到上皇生還,足慰英靈,其中且為王振多所開脫,更符上皇的私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