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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恭維,使得也先飄飄然了。「好,好!」他說,「我把上皇交給你。」

這時伯顏帖木兒有意見,他用蒙古話對也先說:「不如將楊善留在這裏,另遣使者通知南朝,要請上皇復位,然後送回。」

這是伯顏帖木兒想建擁立之功,以期復位後的上皇,將來能夠支持他在瓦剌國掌權。但也先不同意,他說:「我們幾次說,只要南朝遣大臣來,就會把上皇送還。如今大臣來了,仍舊不送上皇,豈不是變成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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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皇要回來了!有人喜,有人愁。發愁的自然是景泰帝。

「住在哪裏呢?」他問興安,「總不能住大內吧?」

「是。」興安答說,「反正有唐明皇的例子在,這不是難題。」

唐明皇以太上皇帝的身份,自西蜀回長安後,住在興慶宮,此宮稱為「南內」。

明朝亦有「南內」,便是大內之東偏南,位置與興慶宮相仿佛的崇質宮,但規制不能與興慶宮相比。「崇質」二字,顧名思義,可知以質樸為尚,民間呼之為「黑瓦廠」。

成難題的是奉迎上皇的儀節。由胡濙主持議禮,所定的程序是:首先由錦衣衛具全副鑾駕,迎候於居庸關外。入關至龍虎台,禮部陳奏儀節,文武百官迎於土城外。至德勝門外的團營教場,諸將迎接;但大駕不入德勝門而入東面的安定門。至東安門內,面南設座,景泰帝謁見,百官朝見。最後迎入南內。

奏上以後,興安傳旨:「以一轎二馬迎於居庸關外,至安定門易法駕。餘如奏」。

此旨一傳,大臣蹙眉而小臣大譁,都以為「一轎二馬」由居庸關至京師安定門,是將上皇安排為「微服」回京。但與孔子「微服過宋」,唯恐為人所識,作用雖然相同,而本意則正好相反。孔子是怕為宋國司馬桓魋所殺,行蹤不能不隱秘;而景泰帝是顧慮著,上皇具法駕回京,百姓夾道歡呼,籲請復位,尤其是從土城到教場這一段路,最為可慮。倘或百官倡議,諸將擁護,直接奉上皇禦午門之上的五鳳樓,宣布復統大政,為之奈何?

但這只是極少數如興安等人,出於私心的過慮,事實上是不可能發生的。就事論事,奉迎上皇的禮儀是太薄了。給事中劉福會合同僚,聯名上奏。景泰帝的批覆是:「朕尊大兄為太上皇帝,尊禮無加矣。福等顧雲太薄,其意何居?禮部其會官詳察之。」

這是降旨詰責,所謂「詳察」是察劉福等人「其意何居?」禮部尚書胡濙便會同王直等,請見景泰帝,面奏「詳察」所得。

「諸臣實無他意,只不過請皇上加深親親之誼而已。」

「昨天,」景泰帝答說,「接到上皇的手書,說奉迎之禮,務必從簡,我豈能違背上皇的話?」

有沒有上皇的手書,無人得知。但聽景泰帝說上皇有此「從簡」的指示,胡濙、王直就無可爭了。

大臣不爭,小臣仍舊要爭。有個京營的千戶龔遂榮,雖為武官,性好文史,寫了一封極長的信給大學士高穀,引經據典,談唐肅宗奉迎太上皇──唐明皇的故事。高穀將原函帶到朝房,交給胡濙、王直兩人看。

龔遂榮的信中說:唐肅宗至德二載九月收復西京後,肅宗即遣太子太師韋見素到成都,奉迎上皇。十二月,上皇抵達鳳翔,肅宗發精騎三千人迎駕。十天以後駕抵鹹陽,肅宗備法駕迎於望賢宮,等上皇禦南樓時,肅宗在樓下脫卸黃袍,換著紫袍,表示不居皇位,仍在東宮,然後拜叩於樓下。上皇下樓,父子相見,嗚咽不勝。上皇索取黃袍,親自為肅宗穿著,肅宗磕頭固辭。上皇說道:「天數人心,都歸於你了。能讓我安享餘年,就是你的孝了。」肅宗不得已而接受。

其時,父老群集歡呼,肅宗下令撤除警衛,許百姓入禁地,謁見上皇。在望賢宮,上皇不肯居正殿,肅宗固請,親自扶登,進食時,每一樣都由肅宗親嘗以後,方始進奉。

第二天,由望賢宮出發。肅宗牽馬奉上皇,親扶上鞍後,執韁控馬,上皇吩咐「不可如此」,肅宗才乘馬前導,卻不敢行在大路正中。上皇向左右說道:「我為天子五十年,未足為貴;今天為天子之父,才真是貴了。」

到得長安,自開遠門入大明宮,禦會元殿慰撫百官,然後拜謁太廟,慟哭久之,方入居大明宮。肅宗上表避位,上皇不許,三辭三請,皇位始定。

「這才是忠孝雙全,情義兩孚。」胡濙說道,「大家只說禮薄,不知如何是厚?如今有例可援了。」

「兄弟雖不比父子,而禪位之恩無異。」王直接口說道,「此書宜封進皇上。」

正在談論之際,來了個面目嚴冷的大臣,此人便是左都禦史王文,問知經過,大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