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六十六章 是什麽?

大行宮旁被江寧百姓稱為“格格第”的小院之內,一燈如豆。

秀寧坐在書桌前頭,撐著頭看著手上報紙。

原來在北京的時候兒,秀寧就訂了天津快郵的英國人的北華捷報,為了讀這份英文報紙,她還專門學了兩年的英語。

到了江寧,上海那裏出的報紙更多,更不用說還有徐一凡的那份宣傳喉舌大清。

北地風雨飄搖,她又對政治有天生的敏感。字裏行間,總能發現蛛絲馬跡。

列強已經坦誠北京韃靼人政權已經沒有維持局勢的能力,北方政權所唯一還掌握著一定實力的譚嗣同可以用來掌控局勢的資源也越來越少,隨時可能傾覆。觀察家們也不斷的發回北地變亂的局勢進展。直隸通省,不能南北,已經成了燎原之勢。如果說一開始這些拳民還有些組織,現在也已經完全失控。如果不是譚嗣同調去的兵馬還在盡力的維持著一些中心縣城的秩序還有保證著一點交通,誰也不知道,這浪潮會不會將北地整個淹沒!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指向徐一凡。等著他北上收拾局勢。可最新的大清時報還在宣傳各地督撫將次第趕赴江寧,要和徐大帥會商如何處理北地局勢。

對朝廷,對他們的旗人種族政權。秀寧早就認為該當必亡。這也是她當初為什麽要從北京南下的原因。放棄以前格格的尊榮地位,她沒有太多什麽眷戀的,只是偶爾被李璇刺激一下才會反擊。

可是徐一凡現在的作為,就是冷眼旁觀著要她出身之族,不論宗室還是最底層的余丁。都要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鼎革之際,皇族沒有好下場,她是早就知道,也有心理準備。私心裏頭甚至想,只要自己老弟弟能活著,還有她的一對侍婢能有個好托付。其他的,無所謂了。當初明朝覆滅,朱家下場還不是這樣?她和徐一凡那點微妙的感情,在這時代大潮當中,又算得了什麽?

可是香教一旦進了北京城,那絕不是只有皇族覆滅那麽簡單!

徐一凡做的是最為正確的事情——從過去三千年的改朝換代經驗來說。無非就是靠著人的性命鋪出一條直通巔峰的道路。自己很能理解,也沒有半點能向徐一凡進言的余地。徐一凡都說不見她了,她還能怎麽樣?

顰兒樂兒肩並肩的坐在屋角的一條長板凳上面,小心翼翼的看著小姐。這些日子小姐就是不對頭,自從那個姓徐的說了再也不來了之後,小姐就再也沒有平常總是氣度嫻雅的姿態了。不是呆呆的看報紙,就是皺著眉頭一臉酸楚。四爺在西邊廂房,除了過來拿報紙看,就是在自己屋子裏頭喝酒,誰也不許進去。小姐拍門他都不理。

難道小姐真是為進不了那個徐大帥的家門兒才這麽自苦?……要真是這樣,大帥的那個大太太,藍眼睛栗色頭發漂亮的李家小姐對她們倆疼愛得不得了……要不小姐倆手拉手的給李家小姐跪門兒去?求她擡擡手,成全小姐?

姐倆雙胞胎,心靈相通。都想到這裏,互相對望一眼,白皙的小臉頓時就都紅了。

咱們這兩只小白兔最後還得自己求上門讓大灰狼下嘴……沒天理哇!

雙胞胎蘿莉孩子氣的心思秀寧自然半點也想不到。她腦海當中就轉著一個聲音。

“可是……你是英雄啊……是存亡斷續,扶危定難的英雄啊!是因應這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的英雄!你總是說,時代不一樣了,難道最後奪取,還要走原來的老路麽?你這條逆而奪取的道路,開始的時候,帶給世人無限期待和希望,到了最後,卻仍然是又一個輪回,又一次重復?”

想來想去,總是難以自拔。一片寂靜當中,就聽見溥仰所住的那間廂房門突然吱呀的響亮一聲。秀寧除了念著徐一凡,更多的心思還是在這個老弟弟身上。弟弟比以前出息了,她高興得能忘記自己姓什麽,弟弟自苦成如此,她更是揪心得不知道該怎麽辦!

往常溥仰就是白天來拿幾份報紙,晚上這個時候正是醉醺醺的,從不出門。這個時候卻聽見動靜。秀寧一下什麽都不想了,趕忙站起,就朝門外跑。也許是坐得久了,一起來竟然有點頭暈,扶著桌腳才穩住身子。顰兒樂兒趕緊跳了起來,一左一右扶住秀寧。

“小姐……”

秀寧一聲不吭,在她們攙扶下趕緊出門,一出門口。就看見星光之下,溥仰已經將禁衛軍軍服整齊的穿在身上,正在用力的緊著腰間武裝帶。夜色當中,他仍然腰背筆挺。就連腳上馬靴,也已經擦得幹幹凈凈。

“老四,你幹嘛去?”秀寧停住腳步,在背後輕輕的問。

溥仰回頭,朝著姐姐笑笑:“督署啊……還能去哪兒?大帥讓我想明白了再回話,我現在是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