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五章 生我者猴死我雕(四)

天津,譚嗣同和談欽差副使行轅。

往常譚嗣同的隨員和下人,都感慨於譚嗣同的好伺候。他拜客不多,往來的也多是一些文人清流,排場上也沒什麽講究,斷斷不會因為套的車舊了一點,儀仗官銜牌顏色不鮮明而大發雷霆,吃飯也算是簡單,除了湖南人愛吃辣椒之外,基本就沒有什麽別的要求。出行的時候,也是從人簡單,頂馬扶轎,伺候煙茶的下人都一概不要。雖然在他府裏出息少了一點兒——其實有人來拜會,多少還是有點門包收入,廚房裏頭也可以大開虛帳,譚嗣同基本不查這些玩意兒,反正開支的都是戶部的公款——論心說,也只有別的同級大人府上一半不到的出息。但是大家夥兒以多圖安樂少圖財來安慰自己,也算心裏頭過得去。

可是這幾天,譚嗣同卻變得如此難以伺候!在府內,他如同一頭困獸一般走來走去,書也不看了,只要得功夫,就是憤怒的一封封的寫信。伺候磨墨的跑書房下人,一天下來,手腕子幾乎就不是自己的了!

他出行更加頻繁,往往是一進門就又喊套車,還多往世鐸那裏跑,洋人公使,他也輪番的去拜會。一天能出門幾十趟!大家夥兒雖然是輪著跑腿伺候,可一天下來,腳似乎也不長在自己身上了。

要是晚上能得空休息,倒也罷了。睡個好覺,頂上三頓吃肉。可是往往鋪蓋才放下來,就有和譚嗣同意氣相通的大人老爺來拜。又得開門通傳,站班伺候,裝煙裝茶。一個晚上,就撈不著關門的時候兒!廚房也得通宵備著火頭,消夜流水一般的送進去。到了早上,大家對望一眼,都是兔爺,眼睛紅紅的。

最讓人受不了的,那是譚嗣同脾氣也變壞了!每次拜客回來,每接到一封書信,每接待一撥兒客人,臉色就更加難看一分。往日很少呵叱下人的他,已經狠狠的發過幾頓無名火,還抓著了一個收門包的門政,一張片子,頓時就送到了靜海縣!那倒黴門政,不僅飯票子過河,還很吃了幾十小板子!這七八天下來,不知道多少人鬧著要卷鋪蓋了,當初都是看著譚嗣同放了欽差,各大府第薦來了這些家人想撈一票,沒成想,卻碰上這麽個老爺!

所以當康有為銜命出門拜客回來的時候兒,接他下車的家人垮著一張臉嘀嘀咕咕。照常按照體制應該穿先通報,那門政卻沒好氣兒的告懶:“小人腳上長了雞眼,走不動道兒,康老爺實在對不住,要不您自己進去?反正您和譚大人那麽熟,還怕什麽?”

康有為最是自傲的性子,如何受得了這個!可是這又是譚嗣同的家人,實在不好說什麽,哼了一聲擺袖子而去。走進去的時候兒,背後就傳來有意讓他聽見的聲音。

“康老爺可是譚大人的心腹,不怕背後扇你小扇子?”

“怕他個鳥!這些天跟失火了一樣朝世大人行轅跑,次次都擋駕,說世大人冒了風,不見客。擺明都不待見他了,就算姓譚的,也不知道能風光幾天!這份差使,老爺早就不想伺候了!”

康有為在心裏狠狠的一聲:“小人!”他一路走一路在心裏頭發狠:“復生,這不死不活的局面,你到底要敷衍多久,成大事者,不破如何能立?”

他一頭惱火的直走進書房,一路碰到的下人都無精打采,也沒人招呼他,讓他越來越是火大。直沖進書房之內,就看見譚嗣同,林旭,楊銳幾人呆呆而坐,桌上還有幾杯殘茶,早就冰冷,也沒人進來摻水。看到他進來,幾個人都站了起來,尤其是譚嗣同,神色最為關切:“南海,如何了?”

康有為憤憤坐下:“還能如何!現在是個什麽局面!後黨世老三,擺明是要將咱們隔絕於這和局之外!今兒世鐸的老夫子,總算肯賞臉便飯一下,不過就是打哈哈,什麽實在的也沒有,不過各方面消息傳來都是一個,世鐸根本沒去靜海,就在天津,在和伊藤博文秘密商談和約,簽約之事,也就在這幾天!瞧著吧,露臉的事情與我們無分,到最後,背黑鍋可有我們!”

他說得口渴,拿過一杯殘茶一飲而盡,呸的一聲就吐了出來:“復生,你瞧瞧行轅是什麽氣象!徐一凡在兩江是風生水起,幹掉榮祿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兒,你這兒,卻連下人都約束不住!這陳年的老茶葉都拿出來了!”

他越說越氣:“文大人書信過來,就是告訴咱們,後黨那些家夥,又準備甩開咱們,紊亂朝綱,行此不逞之事!文大人也言之鑿鑿,兄弟我在京城也有點消息渠道,後黨準備和日本議和的條件,就是朝鮮全數讓予日本,而大清只能收到所謂三百萬關平兩的賠款遮蓋面子,這三百萬兩,還是世鐸在伊藤博文面前放下架子,苦苦求來的!最可氣的是,日本是拿債票支付這筆賠款!復生,這正是扳倒後黨的最好機會,要一飛沖天,此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