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朝鮮 第八十章 最後一戰(二)

馬關。

夜色下,馬關直面的四國本島之間的關渡海峽,正是月明如鏡,波光嶙嶙的時候。擡頭向天,一輪明月顯得又大又圓,如同冰盤,千年亙古不變。

一條帝國海軍的兵輪,也許還是當初藩國奉皇的老船,正鼓動明輪,嘩嘩的沿著海岸邊上通過,汽笛蒼涼,船舷旁兩座明輪卷起的水花,帶起點點粼光,卻又更添了一分清寒的意思。

海灘之上,伊藤博文披著西洋式的大衣,且吟且唱著一首漢詩。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孔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語調沉郁悠遠,似有百年郁結,沉寂於心。

猛然間,他又咳嗽了一聲,幾個侍立在暗處的隨從身子一動,想要跟上去,伊藤卻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朝後擺了擺手,一下就無人敢動。

伊藤仍然是帝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雖然陸海軍聯合獨走,並結合了相當的新興財閥,部分如井上馨這樣的元老重臣,挾制明治天皇不得不解散大本營,以“軍令奉還”的形式由天皇陛下獨領。竊據了這場戰事的主導權,甚至外交權。但是伊藤博文作為明治擁立功臣所剩地位最高一人,也代表了相當部分華族,財閥,還有英美派政治家的利益,這樣的地位,也不是能輕易撼動的。帝國議會本來計劃對伊藤的彈劾案,轉眼就無聲無息。而也沒有一個人敢於去暗示伊藤博文做內閣總辭。只是背後還有些人風言風語:“作為重臣和武士,如果有點廉恥心,就應該勇於承擔前期軍事不利,外交失利的責任,即使不切腹,也應該總辭啊!”

可是伊藤博文就是一言不發的呆在首相這個位置上,雖然已經失去了對這場戰事的控制權,他也離開東京,在馬關暫住養疴。他這個姿態,獨走的陸海軍雖然表面上表示的是不滿,但是陸海軍局中人也未嘗不是覺得松了一口氣,在他們內心最深處,恐怕也是這樣覺得,在他們這樣狂暴的獨走萬一事態不利的時候,還有這個孤處馬關海濱的伊藤博文,還可以作為日本帝國最後的依靠!

“大山閣下,但願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在陸軍當中,我現在能指望的,也只有你!帝國現在的一線生機,能保證不跌入不可挽回的深淵,並不是掌握在我們手中!你能明白麽?”

伊藤博文仰頭望月,神情蕭瑟,只是那封通過快速火輪,以最快速度帶給帝國陸軍大臣,伯爵,征清第二軍大將軍司令官大山巖的密信,一字字的在自己心中掠過,這些日子,他的心思也只系於這封信。

“……閣下,日本敗矣!以少兵臨大國,以開化維新區區數十年之國力撼兵財器械,均十倍於我之清國,速戰速勝不得,帝國機會,將不在你我之手。

甲午若夢,一代雄傑之士殫精竭慮垂數十年營造之時運,最近之時,離你我之輩掌心,不過咫尺!人事我等已窮盡至極處,奈何清國有一徐一凡之不降乎!

陸海軍奮然獨走,此輩昧於時勢,輕於進退。不知時運一過將不再旋身,不棄當前之物,誠恐數十年後,帝國將陸沉於東海一隅!

鄙人腆顏不辭中樞之位,甚而忍辱偷生,只願以此殘軀,能挽帝國時運於萬一。西方列強,此時已傾向於清國,而清國有一徐一凡,必將死戰到底。若我繼續直隸會戰,徐一凡若將我養育二十年之精華覆滅,帝國將再無抵抗能力。此猶小者焉,最可畏者,徐一凡此子若攜此扶危定難大功,竊據清國大權,以此人之英雄,帝國未來,將伊於胡底?

帝國所畏,非老大之清國。帝國所畏,唯徐一凡卷起風潮,喚醒東亞此四萬萬可畏生靈!東亞二千年,皆是此炎黃華夏之胄掌控。甲申滿洲東夷定鼎中原,為滿洲一族計,不得不將此偉大民族壓制之,摧殘之,淩迫之,近年更有西方列強進迫,此族方沉沉鼾睡,一旦復醒,帝國欲不陸沉,豈可得焉?

如今之唯一生機,不在戰場之一二勝利,而在清國中樞之間!徐一凡崛起太速,經營未久。所恃者,唯禁衛軍與聲望者。若閣下能苦守旅順金州之間,不求寸進,唯求拖延。時日愈過,則徐一凡兵勢愈疲,所恃聲望,則日侵日消。清國中樞,未嘗有不疑之養寇自重,窺視神器者。更此人朝鮮不過一月,即破我兩師團重兵,山縣閣下成神,若閣下能苦撐三月五月之久,即使清國鄉野之間,有不疑之者焉?

徐一凡懸兵於遼南,不得經營朝鮮已有之地,兩江將有之地,禁衛軍苦戰之余,亦損耗日重。清國中樞,必有手段,以應對徐一凡!此人一去,清國何足懼哉?縱使我撤軍言和,未嘗不有復臨東亞大陸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