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朝鮮 第四十六章 風雷(中)

槍聲仍然如爆豆一般的響著,彈雨如織,再加上行營炮的炸開的煙柱,在山坡上升騰起一團團的煙霧。

槍聲之後,響起的是喊殺聲!

日軍穿著黑色軍服的屍體,谷個子一般的倒在山坡上面。鄰近塹壕線的地方,更是層層疊疊,觸目驚心。可是山坡下面湧動的,仍然是一波波的日軍人浪!

兩個聯隊,近四千官兵,如驚濤駭浪一般,反復的沖擊著慈山一線,控扼著官道的主陣地,一波方退,一波又至。付出了那麽多犧牲,如果在短時間內再沖不開眼前防線,他們就只有等著後續部隊趕上來,將輜重帶過來。可是等第三師團後續部隊上來,那徐一凡的兵差不多也該到了,那時就只有一個完字兒。既然都已經賭博到了這種地步,那麽也只有賭下去!

這四千官兵,三天強行軍不算,這強攻也打了快兩天了,節節死傷,節節艱難的前進。聶士成部雖然在淮軍當中素稱敢戰,但在川上操六等人看來,並不是一個不可擊破的對手。

對淮軍的戰力評估,當初第五師團還在高歌猛進的時候就已經傳回了大本營,作為大本營陸軍幕僚長的川上操六自然也仔細研讀過,更別提他還是一個周遊中國大部,潛心研究中國軍政兩途多年的清國通!

那份報告還是現在已經成為日本“護國”神靈山縣有朋一字一句寫出來的,大概也是這明治重將最後能給他們帝國報效的了。

“……步兵經常好像二百乃至五百一群,這一群裏必有大旗兩面(清軍營建制——奧斯卡注),並有六厘米炮兩門,攜帶的兵器全是毛瑟槍格拉槍等優良步槍,必定在散開後射擊為常規……他們經常用的隊形是在散開後的一隊中揮舞大旗開火,開火為隨意射擊,並沒有一齊射擊,他們的隊形到處都有薄弱的一線,沒有預備隊。但是稱為總預備隊的,是經常擔任總指揮官的護衛,在散兵線的後方若幹米的位置上。退卻的時候,這個預備隊先退,散兵則無秩序的潰逃……也許是不善於射擊,也許是不善於測量距離,也許是時間與演習在射擊上有很大的差異,其子彈多從頭上通過,達到很遠的距離。他們不考慮利用地形地物,從不用跪射,臥射,一律站著射擊,這是經常為了保持隊形的整齊,便於他們能力不強的軍官掌握,否則他們很快就會停止射擊潰退……淮軍所部,只有聶士成所部有堅定射擊到底的勇氣,但是當我軍在付出不大的傷亡(因為他們射擊技術的拙劣),逼近並且亮出刺刀的時候,清軍每次都轉入崩潰,無一例外……(以上摘自日人龜井茲明所著《甲午戰爭親歷記》,1955年中華書局版,高永學譯——奧斯卡注)。”

川上操六的黑眼圈已經很深了,嘴唇也被戰場的硝煙渲染得幹裂起皴,他舉著望遠鏡一動不動的卓立在戰場上,只是在心裏不斷的默念著他早就背下來的這份山縣有朋用生命換來的報告。可是今天,眼見到了即將突破的最後關頭,聶士成所部,卻已經和他的認知完全不同!

日軍已經竭盡了最大的努力,他們服從而堅韌的官兵忍著疲憊饑餓,透支精力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沖鋒。而聶士成所部不僅學會利用戰壕跪射臥射,不僅如報告所說的射擊到底,在日軍撲到他們面前的時候,居然也堅定不退,用刺刀,用大刀,和他們混戰成一團!一次次的將以為達成突破的第三師團這兩聯隊的忠勇官兵打下去!

在他望遠鏡的視場裏,眼睜睜的看著這一波突進上去的官兵,像是被戰壕吞噬了。喊殺聲慘叫聲接地連天的響動,一個戴著頂子的清軍小軍官還死死的摟著一個日軍大尉滾了下來!大尉的軍刀戳進了他的腹部,而那小軍官的手死死的卡著他的脖子,兩人滾到山坡的一半就已經不動,一齊斷氣。

在哪裏,也沒有看到清軍做出這樣頑強的抵抗!

“快崩潰吧!快崩潰吧!”川上操六的手劇烈的抖動著,在心底無聲的呐喊。但是下面的畫面卻是日軍被打出了戰壕,連滾帶爬的退了下來,人人帶傷,人人血跡殷然。後面跟進,不住呐喊的日軍聲浪為之一頓,接著就看見一具具日軍屍體被推了出來,接著就是步槍又架在壕溝上,朝下傾瀉著彈雨,而那四門五七行營炮,就從來沒有停止射擊!

一發炮彈遠遠掠過,到了它最大射程的盡頭,落地爆炸,激起的硝煙塵土,濺了川上操六和他隨侍軍官一身。那些參謀軍官們都顫栗著放下望遠鏡,目光看向依然一動不動的中將,就聽見川上冷冷的下達命令:“還等什麽?後隊繼續發起攻擊!六十八聯隊的第三大隊呢?”

傳令兵忠實的傳達了他的命令,一直等候的大隊長拔出西洋式指揮刀,大聲的嚎叫著,帶著數百名渾身泥汙,消瘦如惡鬼一般的士兵,又以整齊的便步,加入了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