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朝鮮 第三十三章 奔流(下)

光緒二十年七月下旬,一直到八月上旬的時日之內。

大清政府一份份的電諭發出來,直隸,東北各將軍,山東,江南各沿海省份籌防,南洋水師北調,各省協餉北洋。每一份電諭都是煌煌大詔,小小日本,如鼠負穴,不當大清天兵之一掃。邸報傳抄,滿是這樣樂觀的文字,朝野清流,如瘋似狂。

大清時逢末世,有識之士都在苦悶中尋找出路,這種思潮,就有如長江大河一般在這三千年未逢之大變局中浩浩奔流!

流傳數千年的微詞大義,在西方整個體系的領先優勢面前,已經證明了不適合這個叢林時代。接著就是自強和洋務運動,經過幾十年的慘淡經營,現在也露出了窘迫的狀態,讓人覺得,單單是這樣,似乎也救不了這個國家。

在一片絕望和浮躁當中,已經有了小小的聲音,認為要締造近代化民族國家,才能參與世界的競爭。可是這種大逆不道的論調,也只是在地下浮動。占這個世道主流的聲音,還是要振君權!以為皇上將權操起,大加振作,未必沒有刷新的機會。放在眼前的,不就是有普魯士和日本現成的例子在這裏麽?整個中國沒有一個主心骨,到處自行為食,將本來微薄的國力更分散虛耗……也許權操於上,就是一條出路?

現在局勢已經明顯,慈禧在對外事務上面,就是徹底無能,本來她也就是一個善於陰微權術的女人而已,要她有多麽開闊的戰略格局,那是要求母豬會爬樹。面臨真刀明槍的血火燒上門……她也只有暫退一步。

光緒聖主已經破天荒的走到了台前,有一大批樂觀的電諭,不知道有沒有的聖心決斷之後的舉措,來支撐起了這一場戰事!這一切,怎麽能不讓這些憂心國事的人歡呼,認為國家氣力使在一處,聖君掌舵,豈有不可勝之勢?

日本只是小患,而聖君當道,才是關注國勢氣運的大勢!

北京內外,帝黨一片瘋狂。

當然在光緒的一系列電諭之下,回應也如所料的不盡如人意。南洋大臣先回電,說南洋已有四船配合北洋水師作戰,實力已為不單,其他南洋師船,或舊或慢,並無配合之效。如果朝廷一定要南洋抽調師船————請北洋派船到南洋來接應北上。

籌防事宜,各省都在做,並且以此為借口大肆報銷,各省所設開支厘金的善後局,這些日子本來應該報解上去的銀子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並且以此為借口,說籌防本省吃重,無力協餉北洋,而李中堂也不在乎他們那點小錢,紛紛要求免調。

可是連四川省都要籌海防,開支了五百多萬厘金款項,就實在有點開玩笑了。

光緒和帝黨也不在意,還沉浸在初掌大權的激動當中。等這次戰事勝利了,光緒地位穩固,如日中天,再一個個收拾這些不聽話的督撫!反正現在最大的實力派李鴻章已經被頂在了前面,為了自己的勢力計,他不可能不賣力作戰,現在朝鮮也是一片捷報而來。日軍囂張已極,雖然負出慘重傷亡,仍然在節節進逼,估計也是回光返照,風雨雖狂卻不能持久。淮軍所部先戰牙山,再戰漢城,節節恃險殺傷日軍,前後合擊不下數萬員名,且有日軍有名上將在內。局勢既然如此一片大好,還有什麽好擔憂的?

光緒一邊電諭褒獎有功諸將,連李鴻章都得了彩頭——倒是有幾個不開眼的人上折子,說怎麽越打越向南邊了?既然如此大勝,應該向北犁亭掃穴,在釜山將日軍趕下海的……為什麽要步步南退?一向行事操切的光緒,這次連部議都不等了,這幾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奪職的奪職,流放的流放,甚至有一個特別不開眼的,為了鎮懾計,再拉了一點其他貪贓枉法的罪名,當即棄市!

光緒從來沒有掌過這麽多的權力,可以這樣乾綱獨斷,使用權力上就少了一些更慎重的手段,他這樣做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殺雞給猴看,讓舉國都知道他的力量,讓李鴻章更加鎮懾而賣力作戰,他只要好消息,而不要壞消息,他不要這難得到手的權力又飛走出去!

大清末世以來,已經很久沒有以言罪人,頂天就是流放軍台——甚至連軍台其實也不用去,交點銀子就有千百種理由留下來,等著以後一保就可以開復。大清這個時候更多靠的是平衡而不是鎮懾,光緒此舉一出,果然天下震驚!對著一群如顛似狂的帝黨,沒人想在這個時候觸眉頭——除了頂在一線無路可退的李鴻章,其他有力人物都消極了起來,打贏了又不是他們的功績,反而帝黨這些家夥掌權了,他們更有得罪受……帝黨上下卻不見於此,正享受著他們難得的狂醉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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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江邊,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