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八章 名義

天津北洋大臣衙門的轅期,向來是逢三逢八。也就是每個月的三日,八日,十三日,十八日,依此類推。

每每到了轅期,在門口等著稟見回事兒的人潮,就已經站出去了老遠開外。轎子車馬,停得那叫一個滿滿當當。無數翎頂輝煌,朝珠補服的大小北洋官吏門站在轅前。幾位紅道員昂然而入,直入大堂和中堂還有幾位司裏大佬敘話。論不上紅的府道班子們就趕緊在旁邊給他們站班。客氣一些兒的紅道台還呵呵腰回禮,拿大一些兒的簡直看也不看。周圍嘰嘰咕咕,全是在議論官場升遷調補的傳聞。不少人候缺候得苦的小班子,湊在轅牌前看著今兒又掛牌出去多少差使,發出一聲聲或長或短的嘆息。

至於淮系的嫡系心腹,向來不在轅期擠這個熱鬧。他們都是在簽押房裏隨時可以和中堂敘話兒的。

遠遠的看見一襲八擡大轎轉過了照壁,伸長了脖子的官兒們都轉過頭來。看著前面的官銜兒牌子。頓時爆發出一陣更大的議論聲音。有的還對著轎子指指戳戳。議論紛紛,臉上的神色都精彩得很。聽他們露出來的只言片語,更多的卻是二百五,二杆子之類的議論。

轎子在遠處停了下來,不少人都濟濟湧湧的朝這裏湊了過來。除了極少數的人。大多還沒看過這個二百五長什麽樣兒呢!

伺候在轎子旁邊的,正是章渝章管事,他提著衣包。轎子後面,卻跟著兩個騎在馬上,戴著青金石頂子的武官。一個高瘦,笑起來懶洋洋的。一個卻是年輕英俊,面沉如水。目光中似乎總帶一點譏誚。

章渝掀開簾子,那些官兒們不自覺的就發出嗡的一聲兒。大家都看見一個年輕的官兒。戴著二品的紅頂子,笑嘻嘻的鉆出轎子。一不小心,踩著了袍子腳,頓時就一個趔趄,摔在轎杠上面兒。伴隨的還有一聲慘叫:“他媽的!”

嘩的一聲,頓時笑場。班子低的也沒人去站班巴結。放在平日,這種能直接和中堂敘話的道台,多少候缺候得褲子都當了的小班子還不趕緊去巴結,舔屁股都幹。

但是這位二杆子道台,誰都知道他的事跡。豎起了練禁衛軍的牌子,結果衙門上下,空蕩蕩的。除了三十九個傻學生,沒一個願意在他手下幹事兒的。據說衙門公費,連同一切開銷,都是他自個兒掏腰包撐著!到他手底下當差使,那還不如沒有。

裏面都傳出話兒來了,中堂就是要等著看他那個練兵衙門關張大吉!

徐一凡今兒是存心出醜來著,他才穿著軍服在北洋武備學堂那麽一出做派。今天轅旗,又要上這本一個本子。做出點兒乖張的樣子,大家也就能理解他前面現在的作為。

反正這是個二百五,想到哪出算哪出。

大家都容忍的看著他出醜兒露乖最好,都抱著看笑話兒的心態也最好。

那他一些真正的舉動布局,也許就被當作玩笑了吧……

不過這一跤,真的不是存心摔的,誰耐煩穿這又長袍又補服,又馬褂又內襯的玩意兒!臉磕在轎杠上面兒,疼可是疼自己的。

他有點兒尷尬的扶正頭上的大帽子,朝圍著他當猴兒看的官兒們一通拱手。迎接他的巡捕官忍著笑,癟著手兒上來打了一個千。趴在地上笑得雙肩直抖。

楚萬裏在後面,一邊下馬一邊朝李雲縱擠擠眼睛,低聲道:“瞧見沒有?王莽謙恭未篡時,我們這位大人,是裝瘋賣傻行家裏手!”

李雲縱斜他一眼:“住嘴!”

“徐大人,中堂有話,今日轅期,大人隨到隨見。中堂在大堂和幾位大人敘話,徐大人要不要卑職稟見?”

徐一凡笑笑,章渝已經將他的手本遞給了巡捕官。他自己從袖子裏面掏出一個正式的折子。雙手捧著,隨著巡捕官兒的一聲通傳,也昂然而入。人群跟著他朝前湧,不知道那個王八蛋在他跨進門檻的時候,還低聲嘟囔:“摔!快摔!”

一路逶迤而進大堂,李鴻章早就客客氣氣的站在滴水檐前,四周都是紅頂子的僚屬。對徐一凡,李鴻章的確面子上面客氣到了極處。徐一凡遠遠的就打下躬去:“職道參見中堂大人!”

李鴻章呵呵大笑:“不要庭參了,進來說話兒!”老頭子看來情緒不錯,高大的身子站在那兒,腰板兒筆直。

幾個人進了大堂坐下,徐一凡就看見一個二品頂戴,清瘦蓄須,穿著軍官五雲褂的中年人端坐在那裏,眼神兒不住的打量著自己。李鴻章看他們兩人眼神兒對上,笑道:“徐大哥,我來介紹一下,這是北洋水師記名提督,天津鎮總兵丁禹廷軍門。你們倆一練水師,一練陸師,都是國之重鎮,該當好好親近一下兒。”

丁汝昌?!

徐一凡眼神凝了一凝,原因無他。這個人和那支悲劇性的海軍,在中國人的記憶當中,實在是太深刻太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