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清朝官吏

在北美,即便是受過教育的人,對中國歷史的了解也基本上一無所知。這種情況可以理解。通常,好奇心和目的性極強的外國人,會被一連串陌生的中國朝代名稱弄得暈頭轉向。那些朝代上下延續了兩千多年,其中又分散著眾多都城。盡管如此,中國的一些基本情況,仍在西方得到了普及:中國被一條長城圍起,在它饋贈世界的禮物中(並未完全得到公認),有造紙術、印刷術、指南針、運河與水閘、火藥與飛彈、瓷器與絲綢、針灸與草藥療法等,大概還有面條。

在政治制度方面,中國人的發明同樣經久不衰,有趣而令人印象深刻,然而卻很少被人提及。1000多年前,中國發明了精英統治制度,(在理論上)通過公正考試,選拔社會精英人才。我們在本章關注的,就是那種制度獨特的近代產物——清朝官吏中的改革派端方,以及中國清朝末年其他主要革新派政治家。端方也是一位特別有見識的收藏家,在確立中國古代青銅器審美價值方面,他的貢獻超過了其他任何人。端方屬於中國最後一批文官,他們的選拔,大多經歷了一套復雜的考試制度。那種制度逐漸演變成“一套以上層社會生活為中心的龐大復雜體系”,並在宋代(960—1279)得到了完善。哈佛大學著名漢學家費正清認為,宋代是“中國最偉大的歷史時期”。

科舉考試之於中國雄心勃勃的年輕人,與今日美國高中生參加“學術能力評估測驗”無異。那是一種全國範圍的文官錄用制度,(至少在理論上)使聰明的男生得以跨越社會階層的屏障。宋代期間,科舉考試正式成形。那時,中國已發明了印刷書籍,並廣為傳播。學生們參加鄉試、省試,最後是殿試。“主考官不得不采取預防措施,防止作弊。”費正清寫道,“所采取的措施包括:在考場門口對考生搜身,在試卷上以編號取代姓名,重抄試卷以防判卷人認出考生字跡等。”科舉考試的最高等級是進士,意為“通過殿試的學者”(大致類似於美國“常春藤盟校”的最優等生),確保了其在政府部門獲得一個高官地位。科舉每三年舉辦一次,殿試進行三天兩夜。其間,每位考生與世隔絕,撰寫“八股文”,展示其熟練運用儒家經典的能力。科舉打分十分嚴格,通過考試的考生比例僅占5%。

然而,在現實中,由於現任官員也是對後代進行儒家經典教育的專家,熟悉這些經典才能進入大名鼎鼎的國子監,因此考試制度基本上維持了一個世襲統治階層。國子監與法國的“名牌大學”如出一轍,那裏的學生多數來自特權家庭,為獲得“清朝頂戴”相互競爭。無論其缺點多麽顯而易見,中國的科舉考試制度,一直延續到1905年才戛然而止。那時,清朝統治危機四伏。他們擯棄了傳統考試,指出那種強調古代經典、忽視科學的考試題目已經不合時宜。此後,學生們要麽在中國新創建的學校就讀,要麽出國學習。

封建制度產生的自相矛盾在清朝官員端方身上表現得尤為突出。他是一位失敗的改革派,在瀕於垮塌的清王朝供職的結果極為悲慘。2008年,張珺撰寫了有關端方傳記的論文《滿族蜘蛛》,稱端方是一位才華橫溢的網絡構建大師。據張珺研究,雖然端方的種族淵源至今仍含糊不清,他的家族,則屬於少數民族統治者滿族的權貴階層。端方的父親曾是傑出的地方法官,叔叔桂清中過進士,曾擔任過皇帝的老師太傅一職。資深學者托馬·勞頓等人,斷言端方的祖先是漢族人,在明代末期,投奔了處於優勢地位的滿洲人,將其“陶”姓“歸化為”滿族氏族姓名“托忒克氏”,從而使家族男性納入清朝八旗之一的正白旗。清朝的那種軍事單位一律由純粹或公認的滿族構成。

不管端方祖先的身份如何,在那個混亂時期,他毫無疑問地成了一名遭到流放的官員。1882年,端方通過省試後成了舉人,意為“被推薦者”,在地方上做了官。義和團運動的1899年至1900年,他官至陜西代理巡撫。在令人傷透腦筋的危急時刻,端方成功保護了當地和其他省份逃亡的傳教士,對來自北京的命令置之不理。西方領導的聯軍對北京發動猛攻,對義和團大開殺戒,卻任由慈禧太後、光緒皇帝及其朝廷官員逃至陜西。他們希望能夠在著名古都西安找到庇護。此時,端方見風使舵的本領展露無遺。當慈禧太後一行灰頭土臉來到陜西邊界的黃河邊時,張珺對迎駕場面進行了以下描述:

三艘大船披掛綾羅綢緞,載著慈禧太後一行渡河。抵達對岸下船時,成千上萬的陜西百姓口中歡呼“皇帝萬壽無疆”,熱烈歡迎慈禧和光緒皇帝。作為陜西代理巡撫和按察使的端方,把所有迎駕活動安排得一絲不苟。然後,他引導慈禧太後到達西安一處臨時住處,那裏已被捯飭得像一座微縮紫禁城。緊接著舉辦了奢華的宮廷風格晚宴。從北京到西安逃竄數月之後,在慈禧及其朝廷官員看來,陜西一派祥和,似乎是一塊天賜之地。朝廷最終決定在西安安頓下來,在那裏停留了近一年,到1901年10月6日返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