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走投無路(第3/16頁)

這個時候,阿特彌西烏姆已經陷入一片惶恐和混亂。水手們並不清楚斯基亞托斯島上的烽火是否表示蠻族人的整支艦隊都已經到來,磕磕絆絆地在鵝卵石中掙紮,涉水穿過淺海拼命把自己的船只拖下水。幾個小時過去了,沒有任何敵軍繼續前來的跡象,於是人們確認那幾艘西頓船只並非先頭艦隊,只不過執行偵察任務。但仍然獲得了一次計劃之外的勝利:希臘巡邏船只在斯基亞托斯和大陸之間的海域繞行,發現三艘敵軍三段橈船觸礁沉沒。無論怎樣,阿特彌西烏姆的希臘人還在繼續把艦隊拖下水,船只一進入海中就立刻驚慌失措地駛向海峽。他們讓人覺得膽小懦弱,完全沒有試圖前去解救被西頓人俘虜的船只;而且在暗礁處修建了航標的時候還故意表現出自己的驚慌失措。希臘人好像在炫耀自己道德敗壞的一面,希望這些消息能夠傳到波斯最高指揮部那裏。

也許真是這樣。當然,一想到即將面臨的強大壓力,任何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抽搐。聯軍艦隊最高指揮官歐律比亞德斯算不上最有士氣的將領。作為一名斯巴達人,身處船上,遠離伯羅奔尼撒兩方面因素都讓他感到非常不安。他一直對聯軍抱怨,說“波斯人在海上不可戰勝”。8而且,雖然身為司令,他卻幾乎無法履行指揮職責。希臘艦隊的實際領導權掌握在其中最大的分艦隊長官手中——地米斯托克利一直主張堅守前方陣線。這樣他又為何批準從阿特彌西烏姆撤退呢?無論怎樣,我們都不能懷疑他的決心:他曾經參加過馬拉松戰役;也知道該如何面對蠻族人不輕易掉頭逃跑,甚至還會記得當年慶祝勝利時候的情形。他和自己的戰友們曾經堅守在中軍,被敵人步步緊逼,頂住蠻族人最猛烈的進攻,直到兩翼軍隊重新合圍,徹底打敗波斯軍隊。如果有敵人敢於自詡為不可戰勝,那麽甚至可以用狡猾的手段將壓倒性的人數優勢轉化為不利條件:這就是地米斯托克利在從前與敵人交手的過程中學習到的經驗。因此可能是他下令從阿特彌西烏姆撤軍。在波斯戰艦的面前撤軍,將他們引誘到優卑亞狹窄的海峽中,在狹小的空間中襲擊對方——或許還能消滅對手。這樣有很大的風險——但是在對付米底人的時候冒險是有用的。

然而一切並非偶然。圈套一觸即發——但始終沒有人上鉤。一整天過去了,優卑亞高處的瞭望員一直報告馬格涅西亞方面的海域沒有敵艦。希臘戰艦非但沒有返回阿特彌西烏姆,反而進一步撤退到更南方的地點,直到卡爾基斯為止,才讓筋疲力盡的槳手松一口氣。他們在這裏靠近優卑亞海岸西側停泊,等待著瞭望人員傳來波斯艦隊動向的消息,希臘人現在所處的位置非常理想,既可以朝相對安全的阿提卡海岸發起沖鋒,也可以撤回原路掩護列奧尼達的側翼。而槳手們躲在如盾牌一樣把他們遮蔽起來的優卑亞山脊後面,可以不必在阿特彌西烏姆海灘上曝曬,暫時免受暑熱的折磨——這就是每年夏末都會隨著赫勒斯滂風一起到來的悶熱。愛琴海一帶的水手都知道不能相信8月12號之後的天氣——這個日子已經過去了。時間還在一天天地流走。仍然沒有任何關於波斯艦隊的消息傳來。盤踞在卡爾基斯的希臘人絲毫不敢懈怠,緊緊盯著優卑亞島山頂的烽火,腳趾頭浸在清涼的海水中,按照阿波羅的指示:向風祈禱。

堅守並等待的人們都在祈禱。如果列奧尼達在孤軍把守溫泉關的時候已經準備隨時赴死,而地米斯托克利則下定了求生的決心。在希臘的傳統中,雖然能夠保護自我者堪稱英雄,但是背井離鄉,長途遠征,將自己的生命交付給一次勇氣和毅力的考驗,縱使戰死疆場也同樣光榮。阿基裏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另類母親的祝福,寧肯英年早逝而獲得不滅榮譽,放棄幸福生活到老的命運;但是荷馬在他第二部偉大的史詩中,則歌頌了一個做出完全不同選擇的人的探險生涯。奧德修斯和地米斯托克利一樣胸懷廣大,而且還是一個“靈活多變的人”,在洗劫特洛伊之後別無所求,只希望回到家鄉與妻子團聚。這就是雅典娜稱贊並最鐘愛他的原因:因為“在一切人類之中”,她對奧德修斯說,“你是最善於運用計謀、編造故事的,而我在眾神之中以智慧著稱,也非常狡猾機敏。”9因此她喜愛雅典人,他們是希臘人中最聰明的民族;無論何時,有些看似無可奈何的事情突現轉機,看似無法解決的問題突然得到解決,人們就知道雅典娜給予了幫助。地米斯托克利權衡戰場中的利弊,腦海中浮現出全新的戰略,不再只局限於向北風祈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