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傳說(第3/4頁)

曹操怦然心動。雖然他此時官至魏公,榮加九錫,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是魏公與魏王還是有區別的。本質的區別。

曹操想嘗嘗做王的滋味。

荀攸卻勸他別嘗。

荀攸以為,世上人最大的問題是得隴望蜀。卻不知隴和蜀並沒有什麽不同。別迷戀王位,王位只是個傳說。你得到的是王位嗎?錯,你得到的只是寂寞。荀攸對曹操循循善誘。

但是很快,荀攸就知道自己錯了。

因為曹操對他說了這樣一句話:“汝欲效荀彧耶!”意思是你要做不知趣的荀彧,自找死路嗎?

荀攸這才知道曹操對王位的迷戀已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不錯,曹操可能得到的不是王位,而是寂寞。但是寂寞不好嗎?這是王者的寂寞。王者的寂寞是高貴的寂寞,也是有品質的寂寞。曹操現在需要的,可能就是那種寂寞感覺。

荀攸頓悟。

頓悟之後他便死了。這是憂憤之死,也是理想幻滅之死。對於荀攸來說,追隨一個人就是追隨理想。他當然希望自己追隨的這個人是道德完人,不僅有堅強的意志,還要有高尚的情操,懂進退,知深淺……很遺憾,曹操沒能做到這一切。

所以荀攸憂憤而死,死時年僅五十八歲。荀攸的離開就像荀彧的離開一樣,帶著決絕、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這讓曹操也頓生傷感——荀攸和荀彧是什麽人,是這個時代數一數二的大謀士啊。現在他們紛紛離開了自己,讓他的事業頓生危機,無論如何,這都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情。

曹操終於做出了兩個決定:一、厚葬荀攸;二、罷“魏王”事。一時間很有“風物長宜放眼量”的意思。

但是漢獻帝心慌了。因為他不相信,世上有不吃腥的貓。

特別是在毫無危險、水到渠成的情況下。

他想不明白曹操為什麽會無緣無故罷“魏王”事。一個人的去世真的有那麽大的力量可以改變曹操的人生觀、價值觀嗎?獻帝死都不信。

他只相信,這個男人在等待。

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然後出手。

獻帝不知道這樣的時機什麽時候會到來,就像人生的起承轉合,如果沒有確定時刻表的話,毫無疑問那是一種折磨。

折磨是人世間的必修課。獻帝的悲涼則在於,他的折磨不知何時可以結束。這是他人生的特殊苦難。獻帝貴為天子,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承受。那個曹操每天都帶劍入宮,腳步“杠杠”的,震得皇宮戰栗不已。獻帝見曹操,也是戰栗不已。

這一天,曹操又帶劍入宮了,表情特別嚴峻。

獻帝的眼睛閉上了,他希望折磨在這一天結束。

但是,沒有。

曹操沒有殺他,而是向他請示一個問題:“孫權、劉備各霸一方,不尊朝廷,當如之何?”

這是一個政治問題,但在獻帝聽來,卻是權力問題——這個國家,誰說了算?孫權、劉備各霸一方,他能拿他們怎麽樣?兵權盡在曹操手中,當然是曹操說了算了。所以獻帝如此回答:“盡在魏公裁處。”

曹操傷感了。

也寂寞了。

這是傷感的寂寞,也是寂寞的傷感。因為他已經明確表示不做魏王了,獻帝卻仍以為他有狼子野心,這是曹操所不能接受的。

曹操想不通,為什麽這世上人人心懷叵測,人人以為他人是地獄,而自己是受難者呢?為什麽就不能讓世界充滿愛?曹操一時間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情懷。

獻帝沒有悲天憫人,而是繼續戰戰兢兢。他甚至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君若肯相輔則幸甚;不爾,願垂恩相舍。”意思是曹哥,你要是肯輔佐我,那我真是幸福死了,要是不願意的話也沒關系,我的位置你來坐好了。

曹操絕望了。他這才知道人世間最大的苦難不是沖突,而是誤解;人與人之間最遠的距離不是天涯,而是仇恨。獻帝不恨他嗎?當然恨。只是這仇恨是弱者的仇恨,雖然以一種謙卑的方式表達出來,卻同樣尖銳、決絕,充滿了你死我活的戰鬥精神。

曹操走了。

他是帶著仇恨離開皇宮的。

他和獻帝的談話以心懷叵測開始,又以兩相猜忌結束——溝通失敗了,剩下的只是仇恨。

互相仇恨。

這個世界似乎是仇恨傳遞仇恨的世界。曹操“怒目視帝,恨恨而出”之後,獻帝和伏後號啕大哭,為他們不可知的未來。

伏後便想到了一個人。

她爹——伏完。

伏完常有殺操之心,伏後以為,可堪利用。

獻帝卻首鼠兩端。因為他也想到了一個人——董承。

董承當年也想誅殺曹操的,可是事機不密,結果把自己玩進去了。獻帝擔心這一回要是再事機不密的話,沒準把他和伏後都玩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