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世界,告訴你我不相信

呂伯奢見到曹操和陳宮二人時,天色已經很晚了。

當時曹陳二人是來投宿的。行至成臯,天色已不容許他們繼續往前走,曹操只得投靠其結義兄弟呂伯奢家。

在成臯這個地方,呂伯奢已經生活了很多年。也就是說,他經歷過很多的白天和黑夜。

安然無恙。

所以一般來說,呂伯奢是不怕天晚的。

呂伯奢不怕天晚夜深說到底還是應了那句老話: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門。

何況來者不是鬼,而是他的結義兄弟曹操。

曹操給他的眼神是坦蕩的,坦蕩到有些放松的程度。所以,起碼到目前為止,他們兩人互信對方是安全的,是可信賴的兄弟。

寒暄。落座,直到準備酒席。

氣氛很友好。

的確,如果沒有接下來發生在後半夜的那場震驚後世的血腥屠殺,一切都只是平淡無奇的探親訪友老故事而已。

但是,殺戮還是發生了。

那麽,殺戮究竟是怎樣發生的?第一絲不安的氣息又是從哪裏產生的呢?

來自人心。

曹操之心。

曹操在與呂伯奢寒暄之時突然覺得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將自身安全交給了特殊時期的結義兄弟。

不錯,眼下正是特殊時期,他曹操正被滿世界通緝,當其時也,什麽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

曹操以為,只有自己。

除此之外,什麽都不可靠,包括結義兄弟。

所以當呂伯奢起身跟曹操說要去西村買酒時,曹操坦蕩到有些放松的眼神開始變了。

變得有些復雜。他對世界說,告訴你,我不相信。

當然曹操這話沒有說出來,而是悄悄地在心裏對自己這麽說。

很快,曹操的眼神又開始變了。

變得有些恐懼。因為他聽到了磨刀聲。

曹操不僅聽到磨刀聲,還聽到了人聲。這人聲是伴隨著磨刀聲從後院傳出來的,若有若無卻令人瘆然,縛而殺之,何如?

曹操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不是一般的可怕,而是相當地可怕。最熟悉的人往往傷害你最深:原來呂伯奢買酒是假,殺人、通風報信是真!

曹操出手了,懷著一種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悲憤心情出手了。陳宮也隨他一起出手。因為事情到了這般地步,陳宮也虔誠地相信,他們落入了陷阱。

一刻鐘後,這兩個滿臉血汙的人站在呂伯奢家的後院呆若木雞。

地上躺了八個人。

八個停止呼吸的人。

八個在他們的劍下停止呼吸的人。

但他們的眼光沒有落在死者身上,卻落在一只豬身上。

豬是活豬,如果呂伯奢家的八個人不停止呼吸,這只豬將停止呼吸。

因為在此之前它已被牢牢綁縛,只待引頸成一快,然後被今晚呂家尊貴的客人大快朵頤。

只是現在,這只豬逃脫了厄運,曹陳二人注定不可能大快朵頤了。

他們只能逃亡。

繼續逃亡。

在呂伯奢沒回家之前,繼續逃亡。

只是,命運的安排卻是逃不過。

他們命中注定與呂伯奢相遇。

在逃亡途中,曹陳二人遭遇呂伯奢,首先看到的是呂伯奢的手。

因為他手中有酒。

這樣的發現讓陳宮羞愧不已:原來呂伯奢真是買酒去了,而不是曹操所指的是去通風報信。陳宮幽怨地看一眼曹操。這一眼,很有遇人不淑的味道。

但是曹操卻是鎮定自若。

毫無疑問,曹操的鎮定自若構成了曹陳二人此後人生命運的分野。因為當此大事件發生之時,一個幽怨,另一個仍能鎮定自若,其背後的良心自責、處世素質與應變能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可以說在此之後,此二人即便還走在一起那也是同床異夢,更何況——他們根本不可能再一路同行了……

因為曹操再次出手了。

以一個陳宮意想不到的角度和理由出手了。

陳宮眼睜睜地看著呂伯奢在曹操的劍下應聲而倒,呂伯奢倒下時手中仍緊握著他從西村打來的酒,就像握著他一直信仰的江湖兄弟情一樣。

陳宮的眼睛睜大了,他要曹操給他一個理由。

呂伯奢的眼睛也睜大了,似乎在臨死前也要曹操給他一個死的理由。

曹操把理由給了他們:“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呂伯奢閉上眼睛,他終於死明白了。

陳宮也閉上眼睛,他終於活明白了:什麽叫一個人的鐵石心腸。如果說在此之前,曹操的誤殺還有情有可原之處的話,那他現在明知自己有錯仍置呂伯奢於死地則毫無疑問證明這個人,不是一般的狠。